太后“嗯”了一声,就着身边宫人的手喝了几口水漱了口,这才屏退了殿上的宫人,只留了身边的这个宫女,“说吧,今儿个来见哀家所为何事呢?”
太后娘娘不愧是浸淫皇宫多年,论权术,估计没人能比得过她了,不过几个眼神,便知道莘菲是有目的而来的。
莘菲施然起身,轻掀裙摆,跪了下来。
“莘菲死罪,望太后娘娘宽恕!”说罢以头叩地。
太后娘娘刚才还温和的眼光霎那间变得锋芒毕露,精光烁烁,盯着跪倒在地的莘菲,许久许久未开口说话。
太后不叫起,莘菲就只得这么保持着叩地的姿势。
殿上的人,太后依旧注视,嘴边一丝轻笑,莘菲依旧叩地,身形不见紊乱,太后身后的宫女依旧端立,不见任何表情,这种沉默持续了一刻钟。
莘菲没有起身,依旧跪着,只是抬起了头,神色平静地望向太后,“莘菲没有知无不言,对母后您多有隐瞒。”
“哦?隐瞒了什么?”太后的眼中精光一现,转瞬即逝。
莘菲从袖中拿出自己翻译的图纸上的英文的纸,双手托过头顶。
太后示意身后的宫女取了过来,太后看了半晌,才皱紧了眉头,“这是……?”
“这是上次母后您给莘菲看的那张图纸上的文字,莘菲上次不敢说,其实这上面的文字莘菲懂的。”莘菲平静地说道。
“什么?”太后嚯地一下站起身来,这回真的是怒目而视,下一刻发现自己失了仪态,才重又坐了下来。
“是何种文字?为何只有你懂得?”太后翻看着莘菲手写的那张纸,问道。
“一种异族的古体,莘菲以前在亡父的书房里见过,偶尔识得。”莘菲不得不撒了个谎,胡扯道。
太后沉思了半晌,“为何献于哀家?”
“莘菲听说北方战事吃紧,愿尽绵薄之力。”莘菲还在想着措辞。
“莘菲你这也叫绵薄,那么,哀家好往生去了。”太后轻轻笑道。
“可是,你不要忘了,哀家吩咐你办的事,你还没有办好!想以这个将功抵过吗?”。太后精明,咄咄逼人道。
莘菲再次叩头,“莘菲无能,自认办不好太后交待的事,特来请罪。不敢提什么将功抵过,只求太后宽恕莘菲的家人。”
“办不好?还是不想办?”太后质问。
“你不要以为你的事情哀家不知道。”太后顿了顿,说道,“告诉你也无妨,东平侯的前侯爷夫人是怎么死的,你应该心里多少有点谱了吧?”
果然是太后插手了,莘菲原来还持以怀疑的态度。现在心里却一片清明,前夫人,张姨娘,可以确定都是太后的人下的手了。
“莘菲冒死问太后一句话,为何如此轻贱人命?”莘菲咬着嘴唇,一字一句地问道。
“好大的胆子!”一直端立不动的太后身后的宫女喝道。
太后摆摆手,“你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一个母亲的心思。”
太后并不看我的反应,却转头看向窗外,轻烟缭绕下,她面容肃穆,鬓发深处透出银丝,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的看着太后,一向高高在上的她此刻如此伤心寂寥,如此疲累不堪,记忆中坚毅的面庞也印上岁月的沟壑。我叹了口气,这就是母亲,再怎样胸怀伟略的女子也逃不过身为母亲爱护子女的本能,杀人夺位都不过为了自己的孩子罢了,此刻的太后就是一位为了拱卫自己孩子地位不择手段的母亲,而我只不过是她运筹帷幄的一颗棋子。想到这里心底油生一股悲悯,为她,也为我。“你弟弟梓哥儿很好,爱家很喜欢他,哀家已经让两个嬷嬷去照顾他了。”太后关切的话语让我的心由悲转惊。
原来如此,为了今天逼我就范,太后又故伎重演了,想起梓哥儿,本以为可以让他好好长大成人,没想到到头来反而将他带入了万劫不复之地,此刻的莘菲只求林风林雷兄弟俩能好好保护着梓哥儿。
太后的下一句话,更是让莘菲听了全身颤抖,“你还记得阿奴吗?”。太后轻轻说道。仿佛那个又聋又哑的孩子是她的掌上明珠般,“阿奴很乖,哀家也特别喜欢她,你见过她不是?”
想起那个疯子一样活在臭味熏天的废弃偏殿的人,莘菲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油然而生一种抑制不住的恐怖。
“你不想让梓哥儿也变成那样吧,哀家倒觉得若是那样,也还不错。”太后犹自轻笑。
莘菲心里却已经是轩然大波,身居高位,恶毒至此,莘菲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面的说辞了。
强忍了半天,莘菲才说道,“太后要如何才能放过莘菲呢?”
太后走到莘菲面前,抬起莘菲的下巴,“事到如今,你还在问这种蠢话吗?这可不像哀家亲封的聪慧的静言郡主呢。”
太后松手之间用了力,手指上的赤金镶钻的护甲划过莘菲的下巴,顿时拉下一条血痕。
太后已然转身,宽大的逶迤拖地的绣着锦凤的裙摆扫过莘菲的面,带过一阵阴风。
“侯府的另外半张,你什么时候交给哀家?”太后的声音冷冽,让莘菲感觉到刺耳的疼痛。
莘菲再度叩头在光洁的地面上,“请太后明察,太后手中的半张实则已经是精华所在,侯府的半张不要也罢。”
“哼,”太后冷冷地哼了一声,“莘菲,你逾矩了!这话轮得到你说吗?你不要忘记了,你今天的一切,都是哀家给的。”
见莘菲没有反应,“哀家能给,也能收回。”太后又补了一句。
莘菲心下哀叹,天家的荣宠果然如此的无情,苦笑,“莘菲原本就空无一物,太后若是要收,尽管收了便是,只求太后宽恕莘菲的家人。”
“你凭什么和哀家讲条件?”太后轻蔑地看了看自己指甲上的护甲,刚才那一下,划破了莘菲的下巴,也残留了一丝血痕。太后嫌弃地将护甲脱了下来,“咣当”一下扔在了大殿之上。
金属坠地的声音那一刻是如此的刺耳,莘菲抬起头,下巴上的血迹蜿蜒着雪白的脖颈,刺目而惊心!
“莘菲不敢和太后谈条件,莘菲只是留了一张图纸的备份,太后若是执意毁了莘菲满门,莘菲也饶不得要孤注一掷了。”莘菲此刻倒平静了许多,轻轻说着大逆不道的狠话。
太后果然恼怒,但转瞬,却笑了起来,“好,你倒是真像哀家的女儿,有魄力。这世上敢威胁哀家的人还没生出来,即使有,哀家也会让她没有。”
“你若赴死,哀家可以答应你,不动你的家人。”太后轻轻笑着,望着莘菲,目不转睛。
太后身后的那个宫女转身出去,一会儿托着个金盘回来。
“你是哀家的义女,哀家准许你自己挑。给你留个全尸。”太后朝金盘方向点点头。
莘菲苦笑,那宫女端了金盘走到莘菲面前,莘菲仔细端详金盘,原来雕的是鸩鸟,一直在想到底应该配上什么图案才好,果然贴意。里面依然放着三尺白绫、金鞘银刀、玉杯鸩酒。
莘菲慢慢拿起白绫,又回头看看那刀,最后选择了鸩酒。
奇怪的是,这个问题莘菲很早以前就考虑过,如果有这一日,到底该选择什么样的方式结束自己这借来的生命呢?
饮鸩是莘菲认为痛苦最少的方式,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魂销命散。鸩酒暗红,似血如脂。莘菲端起鸩酒,回头看了一眼太后,太后端坐上方宝座,一身黑红色凤袍庄重威严,带着上朝时用的凤冠,神情平淡的如同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再想起了韩张氏,自己占用了人家女儿的身体,延续着现代未尽的生命。然那慈爱的母亲,却不知这句具身体里完全是另一个陌生的灵魂。
又想到梓哥儿,将他带出上善堂,满心期许地认为这个孩子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没想到还是将他带到了更加险恶的境地。如果他还在上善堂,会不会更幸福?
心头仍念起一人,他是尊贵的侯爷,也是莘菲曾经想要依靠的乔木。冷冽无情的外表之下,其实是一颗可以火热的心,只是这样的境遇、这样的困局让他们彼此错过。
不能托付与他,此生若非良人,何故要遇见彼此,徒生烦恼罢了。恨吗,怨吗,想到这里莘菲惨然,怎可能不恨不怨,但是莘菲不悔,每走过的一步我都不悔。
“只是不知道我走后他可会怀念我,怀念那个曾经伏在他身上听他夜话的女子,怀念那个曾经参与谋夺他保命之物的女子,怀念那个生涩曲意承欢的女子,怀念那个执笔写下《致橡树》前半阙的女子……”莘菲在心里想道。
说好不哭的,眼前却已湿润。模糊的屋子,模糊的人,模糊的意识。宫女的催促声响起,莘菲长舒一口气,端起玉杯,紧闭双眼正要一饮而尽。“不要”从三人嘴里声嘶力竭的传出,扭在一起,荡在大殿嗡嗡的,仿佛能把人心给撞出来。
转瞬之间,已经有人飞身过来打翻了莘菲手中的玉杯,暗红的鸩酒泼洒在莘菲身前的地上,一片乌红,却没有想象中滋滋地冒着青烟的场景出现。
周士昭血红的双眼瞪着莘菲,“好狠心的女人!你怎么敢……?”
莘菲却婉转一笑,“侯爷也来了?还有谁来了?”
二人的对面,太后自宝座上站了起来,赵宣洵挡在莘菲身前,丹陛之下。
而在大殿的中央,芳若姑姑一手持剑,茔茔而立,淡淡地注视着丹陛之上高高而立的太后。
“好啊,好啊,真是让哀家意外啊,不过一杯鸩酒而已,倒引出了你们这几个,还有哀家的好儿子!真是好啊!”太后连声说着好,狠毒之中又流露出几分悲痛。
“洵儿,你干什么?要与母后作对吗?”。太后看着赵宣洵的眼,一步一步自丹陛上走下。
赵宣洵苍白了脸,“母后!您别逼儿臣!”
“哦,那哀家还就是逼定了!”太后一步也不放松。
赵宣洵一步一步后退!
芳若姑姑此时开口了,声音依旧淡淡的,“你老了许多了!”
太后听到这话,猛然转过脸去,看着芳若姑姑,“你是芳若?”
“呵,太后还记得我吗?真是难为您老人家了!”芳若姑姑道。
“可是你的样子……?”太后迟疑着。
“太后难不成还想看看我那张被你弄得破碎的脸?”芳若姑姑质问道。
殿上的气氛诡异极了,原来跟着太后的宫女不知做了什么,被芳若一抬手挥了些什么在身上,便倒地不起了。
听见芳若姑姑和太后的对话,殿上的其他三人都愣住了,均转过头去看二人。
太后冷冷说道,“你早该死了,留你一条贱命,你应该感恩才是。”
“是啊,太后娘娘果然仁慈,我的命不值什么,留到今日也不过是要等着问你一句话。”芳若姑姑毫不示弱。
太后笑了,“真是可笑!你们这些人真真都是可笑,有什么资格,你们要来问哀家话?有什么资格?”
“就凭我们敢拼着一死!你敢吗?别废话了,告诉我,我的女儿芷芬在哪里?”芳若姑姑怒道。
“芷芬?芷若?好名字啊,可惜啊,可惜……”太后意味深长地笑道。
“可惜怎么样了?”芳若姑姑被太后要说不说的样子弄得烦躁不已,飞身上前,却被赵宣洵挡住。
“不得无礼!”赵宣洵挡在太后身前,喝道。
“无礼?你懂什么,给我滚开!”芳若姑姑正要动手挥开赵宣洵。
“住手!”太后一声大吼。
赵宣洵也愣了下,太后轻飘飘地拂过赵宣洵挡在她身前的双手,走下丹陛,芳若姑姑见状也往后退了几步。
“莫伤我儿,否则我叫你永远也见不着你的女儿!”太后轻轻说来,虽无甚杀气,但说出来就是让人感觉寒意凛凛。
“你将我的女儿怎么样了?”芳若姑姑急着问道。
太后却不回答她的话,走到莘菲和周士昭面前,“好一对苦命的鸳鸯,莘菲,你也值了,看来这细作也没白当呢,倒换回了侯爷的真心疼爱啊。”
莘菲正要说话,周士昭抢在前头说道,“太后恕罪!臣请罪来迟,请……请宽恕臣的夫人!”
莘菲眼眶湿润了,这个傻瓜,还当自己是夫人吗?
“哦,侯爷可知,你这夫人是哀家派去伏在你身边的棋子?”太后很无情,将血淋淋的现实揭了开来!
周士昭的脸上并没有出现莘菲想象中的失望、伤心,反而是笃定的一字一句,轻轻却胜似雷霆万钧地说道,“莘菲她,或许只是太后您的一枚棋子,但却是臣的妻,是臣发誓要一辈子保护的人!”
莘菲的泪已经无声地落了下来,混在下巴的血痕中,将鲜红的血色冲淡了几分。
芳若姑姑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却是对着周士昭说的,“侯爷,你忘了芷清吗?你忘了芷清是怎么死的吗?”。
听到这个名字,周士昭的眸子黯淡了下来。
“是我对不起她!”周士昭颇有些神伤,说道。
“你面前的这个老女人害了她一辈子,也害了你,你还不报仇吗?”。芳若姑姑喊道。
“芷清她……”周士昭顿了半天,似乎才鼓起了勇气说道,“芷清她一心求死,只希望保住姑姑你!”
“什么?你说什么?”芳若姑姑大声喊道,“这不可能!你瞎说!”
“芷清她温婉,善解人意,我从来都知道她的目的,可是她却选择了放弃。她知道自己选择了放弃,命不久矣,所以,才求我,求我保住你,送你出府,自己却选择了……”周士昭终于顶不住内心巨大的压力,哽咽了,说道。
“什么?你这个刽子手,狠心的人,你怎么下的去手?那是给你生了两个孩子的你的妻啊!”芳若姑姑上前狠狠甩了周士昭一巴掌。
周士昭被芳若姑姑这带着气的一掌掴得身形一个凌乱,却转过头来,继续说道,“我没有,我还没来得及下手,却发现她已经自己咬舌自尽了!”
“啊!”莘菲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个女子,那个翩翩然,花一样的女子,温婉地笑着,步态之间****毕现,行动如弱柳拂花的女子,竟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面临了这许多的暗算,杀手。太后派去的人下的猛药,张姨娘下的红花,还有周士昭没有进行的杀着,那是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在诞下孩儿之后,不为难任何人的,咬舌自尽啊!
芳若姑姑仰头大笑,“好,好的很!”继而又变成了凄厉的哭声,“这傻孩子,怎?="/.jpg">サ纳蛋?br/>
周士昭霍地跪倒在地上,“太后,臣求您,不要再让这样的惨剧发生!臣禁不住了!”
太后还未有回答,芳若姑姑惨笑着说道,“姐姐,你还是这么的狠心呢。”
殿上的三人顿时又被芳若姑姑的一声“姐姐”给震呆了。
“我的好姐姐!如果我不来的话,世人又怎么知道他们顶礼膜拜的太后娘娘是个如此心狠手辣的女子呢!”芳若姑姑笑道。
芳若姑姑看着赵宣洵,走到他面前,仔细打量着他的面容,“皇上,您可知,我是您的姨母?”
“皇儿,你别听着疯婆子的,她疯了!来人啊,将这些乱臣贼子拿下!”太后连连喊道。
大殿上低垂的帐幕之后,走出来许多全副武装的禁卫军。“你们以为我会让你们这些人随便进进出出我慈宁宫吗?哀家早有准备了,赐莘菲死不过只是个幌子罢了。”
“太后娘娘真的好计谋!皇上,您还看不出来吗?”。芳若姑姑冷笑道。
禁卫军上来便要拿下几人,“慢,住手!”赵宣洵喝住了禁卫军,挥手,屏退了禁卫军,禁卫军们缓缓退到幕后。
“洵儿,连母后的话你也不听了吗?”。太后惊声喊道。
赵宣洵却不理睬身后太后的呼喊,走到芳若姑姑身前,“你是朕的姨母?”
“自然是,我与你的母后,当朝的太后,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她是嫡,我是庶。”芳若姑姑的眼神开始有点迷蒙起来。
“那一年,先帝到了我们府上,我正在园子里打秋千,秋千打得那么高,吹得我的衣衫都飞了起来。”
“那天,先帝向父亲求娶我,呵呵,我的好姐姐,将我骗去了后园,设计刮花了我的脸,先帝迎娶之日,父亲无奈,将嫡姐替代了我嫁了进宫。我那姐姐,智谋过人的姐姐,在宫中倒也混得风生水起的,得不到先帝的宠爱,却依旧权势在手。”芳若姑姑的脸上又涌动着几许恨意。
“我那姐姐,你的母后还不满意,下旨将我赐给侍郎张平作妾,棍棒迷药齐下,将我捆紧了送到了侍郎府……”
莘菲听的心惊肉跳,不料芳若姑姑接着说道,“这便罢了,在我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之日,这个狠毒的女人,将我的小女儿掳了走,可怜我刚生完孩子,就追了出去,遍寻不着。这狠心的姐姐,十几年后拿了我的小女儿威胁我,命我暗地里协助了侍郎的嫡女芷清去侯府偷图纸出来。答应事成之后,放我的小女儿和我团聚!”
“可怜那芷清,嫁进侯府之后,为保的侍郎府上下几百人命,不得不苦心经营,到了却也只落得这个魂飞魄散的命。还有我那可怜的芷若,飞蛾扑火地进了侯府,到底还是葬送了自己的小命。”
芳若姑姑双眼通红,厉声朝太后喝道,“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女人,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你还我的芷芬来!”说罢飞身扑向太后娘娘。
匆忙之中,还没反应过来的赵宣洵也飞身去挡,只是本就晚了一步,又在匆忙之下,哪里扑得住,眼见芳若的手扼上了太后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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