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畔相思研入墨

76 第七十六章 记忆的空白


    力唯国际中心斜对面的咖啡馆。
    这是一间装修考究、细节致的咖啡馆,今年才开业,成为附近上班族常光顾之地,入思对咖啡不感兴趣,加上院里有专门的露天咖啡室,因此极少来这里。服务员将两杯浓郁的咖啡端上来后,礼貌地退了下去。
    两人沉默地喝着咖啡,过了好一会儿,入思抬腕,看了看时间,不得不开口道,“方先生,您有事现在就说吧,一会我得上下午班了。”
    方谨晟放下咖啡杯,看向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思量片刻,终于开口,“入思,你的母亲,可有跟你说起过——”
    “有的。”入思知道他最后那句要说的是什么,连忙开口打断他后面即将出口的话。虽然她知道这样很不礼貌,但就是怕亲耳听到他说出那几个字。
    方谨晟被她打断,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低声道,“是吗?”
    “是的。”
    “那你恨我吗?”方谨晟终究是没勇气将那句,“你恨爸爸吗?”说出来。
    入思看向对面脸色有几分苍白的男人,平静地说,“没有,都过去了。”这个在她知道他是她的亲生父亲之后,刻意避免去想起的人,这个在她小时候,伙伴们总是说起自家爸爸如何的能干如何地疼爱他们的时候,她曾经希翼过的人,如今活生生地在她面前坐着,她反倒平静了。
    方谨晟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像她母亲一样只是淡淡地道,“那已经是过去了。”
    他其实多么希望她们恨他,或是将他狠狠地骂一顿,这样他心里的歉疚也许会少些。最重要的是,她们恨他,说明她们在乎过他。如今,恨都没有了,对于这个女儿,除了她身上流淌着他的血外,他们真的是无任何关联了。想及此,歉疚、遗憾、心痛的情感交集在一起,一向在人前优雅镇定的男人终于掩面哭泣起来。
    入思被他突如其来的哭泣吓了一跳,慌忙掏出纸巾给他,“方先生,您别这样。”
    方谨晟接过纸巾,声音哽咽,“谢谢!”
    入思看他这样,心里终究还是感到难受了,毕竟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这些年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也不是他的错,心终于软了下来,“方叔叔,我和妈妈都没怪您,是真的。”
    方谨晟听到她在称呼上的转变,一脸希翼地抬起头来,看向她。
    “我和妈妈,这些年都过的很好,也被沈林爸爸照顾的很好,所以您不必内疚。”
    “思思,”方谨晟握住她的双手,“你能叫我一声爸爸吗?”
    入思抽回手,看着方谨晟满眼的期盼,最终抱歉地摇了摇头,“对不起。”
    方谨晟失望地看着空空的手,最终深深地埋下了头。
    入思看着男人悲痛的样子,眼泪也止不住地湿了眼眶。她怎能叫他爸爸呢,叫了,就证明了她与池墨的血缘关系,她从心里抗拒与方家人扯上关系,那样的关系,会让她的心被伤的鲜血淋淋。
    方谨晟似是想到什么般,抬起头来,口气甚是小心,“思思,你和小墨——”
    “别再提起他,好吗?”入思听到那个人的名字,赶紧打断方谨晟即将说出口的话。
    方谨晟看着女儿隐藏的痛楚的眉眼,想到如果将这件事情告知她,将会牵扯到很多的人和事,受伤的人将会更多,这样的结果他是不愿看到的,于是将到口的话咽了回去。
    *******
    寒音寺
    夏季的寒音寺,林木繁茂,环境清幽,寺庙里的香火袅袅。
    一步态缓缓的身着青灰色出家服的尼姑歉意地对着门口站立的男子鞠了一躬,“这位先生,净俗师太说了不想见客,您请回吧。”
    男子显然料到会是这般结果,想了想,说道,“麻烦师傅告知家母,二十几年前的那个孩子还活着。”
    “好的,贫尼这就去转告。”说完,便进了去。
    许久,那位尼姑才出了来,“先生,净俗师太请您进去。”
    “谢谢师傅。”对着尼姑鞠了一躬,男子才举步往里殿走。
    里殿很是简陋,经久了岁月,老旧的褪了色的桌椅,屋顶屋檐挂了对折的陈旧的潘布。
    男子对着厅中央正闭眼念经的尼姑深深地鞠了一躬,轻声唤道,“妈——”
    尼姑闻言张开了眼,淡淡道,“谨晟,你来了。”
    方谨晟鞠完躬,抬头望向母亲程幕蓉,上次见到母亲是五年前了,这五年来,她一直拒绝方家的任何人的拜访。眼前的老人帽檐下的头发已经完全的斑白,耳边的银丝露了出来。看到母亲如此,方谨晟内心心酸又内疚,母亲已经孤家寡人在这寺庙度过了二十多个春秋,从未享过一天儿孙福。
    “妈,我想接您回家去度过晚年。”
    程幕蓉并未有明确应允方谨晟,只是问道,“你说二十多年前那孩子还活着,是什么意思?”
    “妈,那个孩子并未被姐姐拿掉,而是被玲珑生了下来,而且,那孩子还是方家的骨。”
    “你说什么?”程幕蓉听到儿子最后那句,吃了一惊,继而闭眼,念念有词,“阿尼陀佛,佛祖保佑。”
    *******
    桌上的信,一共二十四封,因为常年积压,有些信的信封上有些淡黄色的斑渍。信封上寄件方确实写着云入思的名字,地点也正是东渔镇,日期是十年前。池墨久久地用手摩挲着信件右上角的邮票,迟迟没勇气拆开那些信。
    他疲倦地靠着沙发,眼睛环顾这间四年多不曾涉足的公寓。因为杜卿都会定时地给他找清洁工打扫,因此,屋子里很是干净。屋子里的物什的摆设,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不,应该说是她离开时的模样。
    门口鞋架处,整齐地摆着两双拖鞋,一双普通的男式拖鞋,一双有着可爱图案的粉色女式拖鞋。那还是她那年暑假住进来的时候,两人去超市买的,她一眼就看中了这双,还硬要逼他买另外一款同款式的情侣拖。最后他不依,她还为此喋喋不休了好几日。
    洗手间里的毛巾、牙刷,洗面,甚至是卧室里的她的护肤品、衣柜里的她的衣服都还在。她当时是有多决绝,才这么的连踏入这里收拾东西的心都没有?
    阳台上,花草浓茂,可见被清洁工照顾的极好,这些花草全都是经她的手,一棵一盆地栽种的。躺椅隐在边上架子上那棵已经长得浓密的常青藤下,木质的躺椅,经过几年的风吹日晒已由原来的光滑模样变得晦暗。他也不嫌脏,就这么坐了下来,还好躺椅的质量足够的坚固,被风雨侵蚀了那么久,依然能够承受他的重量。眼前不禁浮起那年他们去家具城挑选躺椅的画面来,她挑的仔细,挑了许久,他没耐心,催促她,“不就一张躺椅么?坏了再重新换就行了。”
    她听了,黑亮的眼睛一瞪,“那怎么行呢?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挑选的家具,当然是要能够耐用经久的啦。如果我们老了,还能够坐在这张躺椅上看夕阳,那多浪漫呀。”她说的认真,眼中是憧憬,他的注意力只在她的后半句,听了不禁笑了,心里的甜如她的笑容般荡了开来。
    回忆有多甜,现实就有多伤。
    他不知道为何他会将这些信件带至这个四年多从未踏足的地方,待到意识到的时候,人已经在这里了。他将信件拿至卧室,想找个盒子之类的给装起来,视线就这么的落在了那个书架下方的红色盒子上。
    他抽出盒子,擦去上面的灰。他记得那年的暑假,她打扫房间时,曾经小心翼翼地,如珍惜珍宝般,仔细地擦拭过这个盒子。这个装着他美好童年回忆的盒子,自从出事后,他便没再有勇气打开。
    他揭开盒盖上系着的红绳,将那些信整齐地码到一边的空隙里,拿出那本画集,翻看了起来。才一翻开,便有东西掉落了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透明的袋子里装着的那一张正面朝上的照片,一张对于他来说完全陌生的照片。他抽出照片,上面是五个少男少女的合影,他,谢之梦、谢之年,另外的两个俨然是她与沈珏,均是一脸的稚气。她坐在三轮摩托上,头微偏,一脸的笑意盈盈。
    再看袋子里的其他东西,一张未完成的画稿,一串贝壳手链,也全然是陌生的。
    他看了看那些信件,终于修长的手指从那些信件里挑出日期最早的一封,拆开来。信纸是淡蓝色的,那时候流行这种有着淡淡的清香,印着图案做底纹的信纸。信纸给折成了个心形,他小心翼翼地拆开,落入眼帘的是熟悉却有着几分稚嫩的笔迹。
    他一封挨着一封看完,她在信里所说的事情,没有一件事是在他的记忆中有储存的,那一段记忆,空白、残缺。从信里,他得知,他去过那片海,他、她、沈珏,谢之年、谢之梦彼此都认识,却没有一个人告诉过他,他们曾经在那个小镇上相识,并相处了一个月。
    他想起第一次在A大见到她的时候,她满头大汗地挤到他跟前,跟他说的第一句话,“阿池,我是云入思。”
    种种迹象表明,他们确实在十年前就相识了,只是他对那些事情,脑海里是空白的一片。
    他给正在国外的谢之年打电话,谢之年显然很高兴他的来电,“阿墨,真是难得,你居然会主动给我电话。”
    池墨没心情跟他客套,单刀直入,“阿年,十年前,你认识云入思吗?”
    “什么?”谢之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呆了一下,心想,他终究是记起来了么?
    “我说十年前我们认识云入思吗?”他这次用的是“我们”。
    谢之年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阿墨,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只需要回答我认识或者不认识。”他的语气里有了一丝不耐。
    “阿墨,既然入思已经离开你那么些年了,你问十年前的事情实在是——”
    他口中的“毫无意义”还未说出来,便被池墨打断,“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了。”
    谢之年了解他的脾气,最终,叹了口气,“认识,我们与她在十年前就认识了。”
    池墨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手背的青筋微凸。他并未问谢之年太多的关于那年的事情,只是问候了他在美国那边的近况,便收了线。
    电话恰时地响了起来,他看来电显示,是母亲方谨棋,许久,他才按下接听键,“妈。”
    方谨棋叹了口气,对于这个儿子在她面前惯常的冷淡的态度,她实在是很无奈,“池墨,听说你回A市了?”
    “嗯。”
    “那晚上回家一趟吧,你外婆回家了,另外,你允也会来家里。”
    “好。”依然是话不多,语言简洁的应答。
    晚上,方家,很热闹,算得上是真正的团圆了,连远在H市的方泽尧也赶了回来。
    池墨到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时间,方家人吃过饭,正坐在客厅喝茶聊天。他过去与方瑜山、方谨晟等长辈打招呼,却不见外婆程幕蓉。
    方泽苡愈发出落的明艳动人,二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年华正好的时候,肤光胜雪,白裙飘飘。见到几年未见的池墨,似是忌于几年前的那件事情,态度拘谨地唤了声,“池墨哥。”
    池墨面色淡淡,了她的头,“小丫头,长大了呢。”
    方泽苡见池墨对她的态度缓和,面露喜色,正欲说什么的时候,方谨棋过了来,“池墨,你怎么现在才来?晚餐都吃完了,你吃饭了吗?”
    “妈,吃过了。”
    “你外婆与允在楼上,也不让我们上去,你上去看看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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