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年爸爸

“开个玩笑啦。”
    对面的追帆笑了下，垂下眼眸开始喝杯里的饮料。
    新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和追帆还是父女关系的感觉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并且追帆整个人看起来……
    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新月撑着下巴，看向对面一排排的人群，这样全局的视角使追帆的脸显得模糊不清，轮廓的线条被软化，眼睛像是沉进一片阴影中，强烈的阳光从窗口打进来，即使隔着窗帘也能在他身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光影，店里开着空调，和外面炭烤一般的高温形成鲜明的对比，新月突然觉得追帆也似眼前的场景一样，外表热情如火，内里却冰冷一片。
    像在努力燃烧掉什么一样。
    和追帆在一起的感觉应该是像，把手探进温度刚刚好的热水里一样，毛孔都舒展开来。
    可眼下，新月却有些害怕同他接近，像是剥下糖衣后，突然□□在视野中的棕色药丸。
    一定有什么事。
    “阿帆……”
    “嗯？”对面的人抬起眼睛，过于幽深专注的眼神，格局似乎只剩下他们这一排，新月发现追帆的睫毛其实很长，几乎可以盖住全部的眼神情绪，视线一点点落下，最终停留在骨节分明的手上，追帆有一双好看的手。
    “……没什么。”因为发现已经没有什么立场来关心追帆，任何理由都不够光明正大，一句简单的询问都问不出口，就因为不再是‘亲人’关系，许多问题便显得刻意和明显。
    追帆还是宽容的笑笑，伸过手揉了揉新月的头发，随后又按过脸颊哪里一点，“你啊，吃东西还是会吃到脸上，明明都长这么大了。”
    新月正拿着糕点的手停了下来，用手背又轻轻蹭了蹭。
    “因为我长这么大了，所以阿帆就不再管我了，是吗？”
    追帆静静地看了一会新月，然而最后也只是叫了一下她的名字，“新月。”
    “嗯？”轮到新月从鼻子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鼻音。
    这是追帆第一次严肃的凝视着新月，在眼窝和鼻梁处形成一个阴影，“如果一开始，我不是以你爸爸的身份……”
    新月有些怀疑自己没有听清，努力睁大眼睛将追帆认认真真地看着。
    然而追帆却又跳到另一个话题，“那天，离开的时候，在车上，为什么哭的那么伤心？”
    新月看着压在玻璃桌下面的广告单，咬了咬吸管，“阿帆，你当年为什么喜欢依心啊？”
    追帆露出一个迷惑的表情，“你说……为什么……”
    其实青春期的男生哪里懂什么伟大的爱情，十六七岁的年龄最是躁动，哪个女孩比较漂亮，性格也不错就自然会成为男生喜欢的对象，虽然说不上刻骨铭心但也称得上是春心萌动，趁着年少气盛又缺乏成熟理智的判断，赶紧为短暂的青春留下一些记忆。
    只能说是每个少年几乎都会有的懵懂的初恋。
    “大概因为当时正好是她出现在我面前。”
    最深最深的地方，在记忆连根拔起的地方，有什么在大声叫嚣着却又无法冲破身体的防线，它既猛烈又寂静地被停留在那里，要说出口，一定要问出口的啊。
    “那么现在呢，谁出现在你面前都可以吗？”
    最初的照面，你小小的身躯守在灵柩旁，来来往往的喧闹声，唯有你的眼睛清澄透亮，瞳孔是漂亮的琥珀色，追帆还记得那个冬天的早上，外面是一片大雪纷飞，落在地上明明没有声音，然而他却察觉到内心哪里一块发生了变化，许多点状的，它们连成一条线，最后轰轰烈烈地占据了一整个地盘，它们叫嚣着在这块领地上插上旌旗，写着“占领”两个字。
    生命中会遇见许许多多的人，谁能有一手打劫的好本领。那么明目张胆，却又让人心甘情愿地，连心都被缴纳。
    影子被拖长的时候才意识到已经是夕阳的余晖，那么，还有哪里是不清楚的呢？明明一切都这么明了，还需要去证明什么吗？
    对，必须还要证明一下。
    追帆的脸在一片半阴暗中显得格外淡定，他看着新月问完那句“谁都可以”的问句后胸口上下起伏，表情有些委屈和不甘，却又迅速地被擅长伪装的主人掩盖起来，剩下一张苍白倔强的脸。
    追帆感觉到藏在心中的那个秘密宛如长成参天大树一般，粗枝细干都慢慢地延伸了出来。
    如同潜在水底，看得清四周，却一片静谧。
    在大脑下达指令之前，他的身体先一步作出了反应。
    单手揽过的确实是新月的肩，薄并且窄，它比想像中还要柔弱，接着另一只手再滑过她的头发定位在下颌上，微一用力，轻而易举便可以覆盖在她柔软的嘴唇上。
    新月看着追帆从对面起身，然后借着身高的优势越过桌面，然而这样艰难的动作追帆做来却非常行云流水，弯的弧度都刚刚好。
    简直像少女漫画里一个需要占据一整页的浪漫镜头。
    而这样温柔又坚定的追帆，是新月十二年以来都没有接触过的另一个他。
    空气变得稀薄，新月觉得自己像被困在一个狭隘的空间里，进退维谷。
    不过不要紧，没有什么时候能比现在更坚定，更坚强，像拥有了世界上最强的宝物，可以抵抗怪兽和洪水。
    可是有时候越是深沉的感情越无法用言语直接的表达，追帆的眼睛像是能抵达灵魂深处，“不，只有你可以。”
    清晰坚定的如同舒展来开的花叶上的脉络。
    是一句等同于‘喜欢’的魔咒。
    而另一句“就算是你的亲生父亲，我也不会再妥协”在某种程度上，也相当于一个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