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阙歌

  芳儿笑道：“我们哪敢说你的坏话呀。”她边说边不动声色地递了一个眼神给清雨，她会意，就缓缓退出了房间。
  他倚靠着桌沿，和她面对面凝视着，她发现他的眼睛在笑。他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道：“我亲政了，你可开心？”她笑了笑，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原来他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让她开心，为了给她缺失已久的安全感，她心中满满的都是温暖，道：“开心。”
  可是我开心了，玄烨你就会不开心的。
  对玄烨亲政一事最开心的人要数长春宫的马佳朱颜了。之前怀上了爱新觉罗的家的子嗣，在开心之余她最多的是担忧。两年的后宫生活，锻炼出了很敏锐的政治嗅觉。她很容易就能从后宫的风吹草动辨明前朝的暗潮汹涌。
  她感觉她和她肚中的孩儿都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前朝的翻雨覆雨，轻易就能把他们弄得粉身碎骨。不久前，鳌拜曾派来说客，想要拉拢她，照理她应当很想为自己的孩子找一个依靠的，但是那一刻她却犹豫了。
  两个月后，如果她能生出小皇子，那他就是皇上的长子，身份尊贵自不必说，他就是最有可能登极的人；但是如果以后皇后诞下皇子，那个孩子就是皇上的嫡长子。嫡长子自然比她的孩子要高贵许多，作为母亲、作为后妃她必须得为自己、为自己的孩子做一个长远的打算。那个“说客”出现的那一刻，她是真的心动了。
  但是仅仅片刻，她就委婉地回绝了。她想起了他，想起了他们那些耳鬓厮磨的日子，想起了他的温存，想起了他对她的千般好万般好，她的心就先于大脑，替她做出了答复：“中堂大人的美意，驻颜心领了。只是他现在还只是我肚里的一块血肉罢了，是男是女还不一定呢。到时候让中堂大人失望了，反倒不好了。”来人是何等的精明，听她如此说，便以清楚她的立场了，倒也不再相劝，只是摇摇头，惋惜的走开了。
  此刻，她真的很开心，也很骄傲，她的丈夫终于为她和她的孩子撑起了一片天空。
  第三十五话 承瑞（上）
  马佳朱颜的产期将近，宫里的人各怀鬼胎。
  “主子，”映雪把剥好的橘子放入盘内，又拿起一个新的橘子剥起来，道：“长春宫的要是生出了小阿哥，那事情不好办了……”
  她笑笑，道：“不用太过担心。一切都还是个未知数呢。”
  映雪手上的动作一滞，脸上的表情也随之一僵，但她随即又恢复了常色，问道：“都快九个月了……”
  “头几个月流产，对母体的伤害极小。但是到了后期就不一样了……”她的话里不含任何情绪，仿佛一切不过是柴米油盐的小事，“弄不好就会一尸两命的。”
  “那主子觉得谁会对长春宫的主子起歹心呢？”映雪试探着问道。
  她似是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冷声道：“我。”她原本是想说，这宫里哪一个人不是对朱颜肚子里的那一块肉虎视眈眈的。就连他的父亲，也不晓得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呢。但是看到自己最贴心的丫鬟这么一副不信任的表情，心底一横就把自己供出去了。
  这次映雪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把新剥好的橘子递到她面前，笑道：“主子吃橘子吧。”天晓得，当她听到自己的主子说出这样的话时，自己到底有多心痛。曾经那个骄傲的葛璐岱不见了。
  她轻轻地推开映雪的手，道：“橘子都剥烂了。”
  她起身准备回屋，走了几步，转过身，缓缓道：“曾经的那个葛璐岱，已经随着她的孩子去了。”
  女人一辈子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痛，丧子之痛，刻骨铭心。
  朱颜的住处堆满了各种补品，以及各种花里胡哨的礼物。
  她刚刚睡醒午觉，瞟了一眼，朗月端进来的汤药，连连摆手：“你饶了我吧。我都快成药罐子了。”
  “主子，这是安胎药，对腹中的小阿哥有好处的。”朗月劝道。
  “都九个月了，还要喝什么安胎药啊。”朱颜轻抚着自己隆起的肚子，轻声道，“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对吧？”
  朗月轻笑，俯下身，对着朱颜的肚子，道：“小主子，其实你是很想喝的对吧，因为你知道只有喝了药，才能变得更健康……”
  “好了，好了，我喝就是了。”她笑着妥协了。
  期待子女平安健康的降生，是每个做母亲的做大的心愿。
  朗月见她乖乖把药喝了，笑道：“主子果然好福气。今日我去胡太医那里取药，听他说这药方是皇上亲自开的呢！”
  “真的？”她的喜悦之情不言而喻，他果然还是很在乎她的。
  “当然是真的。小阿哥出生后必定很受皇上宠爱的。”朗月开始憧憬起有小阿哥后的岁月了。
  “这几天中宫有什么动静吗？”不知为何，她对芳儿总是心存芥蒂。那个梦她还是断断续续地做着，而且越做越感觉到真实，仿佛那一切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在那个梦里，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每一个人的呼吸，每一个人的心跳，每一个人的心机。而她自己就好像是站在云端看着一切愈演愈烈的。这一场激烈的后宫斗争，唯独少了皇后。
  有时候一觉醒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当中。每次感到精神恍惚时，她都要狠狠地掐自己，才能慢慢的感觉到原来自己还活在真实的世界里。
  这种似梦似真的感觉，随着她妊娠的日子增加，也在变得更强烈。
  皇后，她死了吗？
  有时候她会这样问自己。
  在梦里，仿佛自己能操控所有人的命运；但是在现实中，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别人的一颗棋子。
  在她眼中，最擅长棋艺的就是皇后。
  “索大人去世以后，皇后娘娘的身体好像不是很好。所以进来皇上都在坤宁宫过夜……”朗月答道。
  她蜷缩在他的臂弯里，问了句：“以后我们有孩子了，玄烨想要给她取一个什么名字呢？”
  他脱口而出：“若是男孩就叫承祜，女孩的话就叫采薇。”
  她轻轻笑了，埋怨道：“原来你都想好了，都不和我商量的。”
  “那你给我生一个好不好？”
  “不好。前几日你还说不是很喜欢小孩子呢！”
  “你不知道君威难测吗？”他耍赖道，“现在我就非常喜欢小孩子了。”
  “你自己就是一个大小孩……”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他已经开始行动了。
  夜，对于有些人来说是美好的开始；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噩梦的开端。
  第三十六话 承瑞（下）
  清晨，他已去上早朝，她则坐在书桌前，就着他的笔记，临摹着四个字：承天之祜。暖意像是墨水一般在她心中晕荡开来。
  “小姐，长春宫的主子已经开始阵痛了。”清雨刚刚从长春宫回来。
  “嗯，我知道了。”她搁笔，道，“走吧。”作为皇后，即使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但是她还是得到现场，给予必要的“关怀”。
  由于朱颜在孕期保养的很好，再加上她自己体质也不错，所以就算是头一胎，生产过程进行的还是很顺利。
  “哇”的一声婴儿啼哭声响彻长春宫，产婆出来告知等候的人：“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娘娘生了一个小阿哥！”
  众人脸上变换着各种表情，各自心里进行着复杂的心理活动。也是电光火石间，大家都选好了自己的表情，以及言辞。
  太皇太后站在长辈的立场上，见得曾孙出世自然是由衷的高兴。
  玄烨脸上也是难以抑制的喜悦，毕竟是第一次父亲惊喜与紧张的感觉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忙道：“快去把孩子抱出来，让朕好好看看。”初生的小孩子谈不上漂亮，在羊水里泡的太久，身上满是褶子，淡紫色的皮肤也看不出有多细腻。玄烨轻抚婴孩的脸颊，小孩子像是知道父亲在唤他一般，懒懒散散地睁开了眼睛。当他寻觅到跟自己一样的那双眼睛时，小腿在他怀里用力地蹬了两下。玄烨被小家伙突然来的活力给逗笑了：“小小年纪就会踢人了。哈哈……”
  他抱了一会儿，就将孩子递给芳儿，道：“你抱抱。”
  芳儿愣了一下，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接过他手中的小孩，新生的小孩子是那么软，那么小，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抱他才对：“他好小啊。”等她终于为他在怀中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
  看到他那张懵懂的小脸，她就忍不住想要逗逗他，先摸了摸他的小鼻子，再在他的嘴唇上轻轻拂过，而后她用弱不可闻的声音问道：“叫皇额娘。”说完，她抬头看见某人含笑的眼睛，心道：糗大了，被他听去了。
  玄烨道：“芳儿，给孩子取个名字吧。”他的语气，仿佛这个孩子是他跟芳儿生的一般。葛璐岱心中一阵好笑，生母还在屋内痛着呢，如果知道她自己原来历经千辛万苦只是为他人生了一个孩子。朱颜啊朱颜，如果你看到此番景象，不晓得你会作何感想。
  芳儿思索片刻，道：“瑞如何？”其他人听得都是一头雾水，爱新觉罗家的孩子何时有过单名？
  “瑞？”他笑道，“好，就叫承瑞了。”
  芳儿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妥，道：“还是问问老祖宗的意见吧。”
  太皇太后笑说：“我觉着承瑞挺好的，一听这名字就知道他是个有福之人。你们年轻人在这儿多待会儿，我这把老骨头就不凑着热闹了。”
  太皇太后就来犯着旧疾，不宜久站，玄烨想要送她回宫，被她笑着制止了：“你还是去陪陪朱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