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血

76
    “将军放心，戚将军一切安好，如若不然，倭寇还不早就翻天了。”
    “哈哈哈哈……小兄弟说话还真有意思，来，小兄弟远道而来，本将军也是一见如故，今日我要为小兄弟设宴接风！”
    “将军万万不可，此时大敌当前，商量退敌之策才是要紧的事，等他日退敌之后，在与将军把酒言欢也不迟。”
    “好！”王崇古大为欣赏，“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来，小兄弟，请！”
    “将军请！”
    第二天一大早，陆无城的使团就告别宣府前往鞑靼了。
    临行前王崇古再三交代，一定要特别留意赵全这个人，俺答虽然是个直爽之人，但是这个赵全确实万万不好对付的。
    陆无城牢记王崇古的叮嘱，带着复杂的心情出发了。
    俺答坐在大帐内，突然听到士兵来报，明朝派使者前来，已经在五里开外了。
    俺答看了看一旁的赵全，“你的意思呢？”
    赵全眯了眯小眼睛，道：“这是明朝第三次派使者前来了，想必又是做说客劝咱们退兵，既然这样，也无需好谈，按照以前的方法办就是了。”
    俺答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就照老方法办！”
    陆无城的使团越来越靠近俺答的大营了，远远地可以看到无数的白色的帐篷绵延在眼前。
    就在使团快要进入前哨的时候，路旁的丛林里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动，虽然是很轻微的动作，旁人自然难以发觉，但是以陆无城深厚的内功修为，自是听得清清楚楚。
    “嗖嗖嗖！”
    几支冷箭从丛林里突然射了出来。
    陆无城早有防备，飞身而起，将其尽数打落在地。
    埋伏在丛林里的弓箭手见没有命中，并没有再急于发箭，而是一个一个地偷偷地撤离了开去。
    大约走了半里的路程，突然一个套马索从路旁飞了出来，陆无城急忙从马上跳下来，躲了开去。
    但是随从的几个士兵就没有先前那么好的运气了，都被套住了脖子迅速地拖进了丛林里。
    只听见几声惨叫，大片的鲜血从丛林里流了出来，陆无城抢身跳进去，几名士兵早已经被乱刀杀死，凶手已经不知去向。
    陆无城不敢再走大路，便提气一路向俺答大营赶过去。
    俺答正在大帐内饮酒，与赵全交谈甚欢。
    士兵慌慌张张地闯进来，“报大王，大明使者来见。”
    俺答一惊，“什么？来了多少人马？”
    士兵回道：“仅此一人而已。”
    赵全道：“能逃得过咱们精心布置的陷阱，看来此人并不简单，我想，大明此次派了一个这么厉害的人物前来，恐怕另有用意。”
    俺答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之？”
    赵全道：“待会他来时大王切莫说话，一切交给在下便是，我倒要看看此人是如何的三头六臂的。”
    俺答点点头，吩咐士兵道：“让他进来。”
    “是！”
    陆无城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后昂首阔步地走进大帐内。
    俺答正要起身迎接，赵全咳了咳，俺答又重新坐回位置上，漫不经心地喝着茶水。
    陆无城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赵全迎着笑脸道：“不知天朝使者驾到，在下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陆无城假装看着四周，并没有答话。
    赵全有些尴尬，“使者远道而来，想必已经疲惫，在下这就去安排住所，至于其他事情，咱们明日再谈？”
    陆无城依然不说话，只是看着一旁故作聋哑的俺答，俺答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放下手中的杯子，却不小心打翻在地。
    “大王好生清闲，就连说话也要下人代劳，难道大王是不欢迎本使不成？”
    “使者哪里的话？”赵全道，“大王偶感风寒，不宜说话，所以才要在下代劳。”
    “既然大王已经将令孙的性命置之度外，那本使也无需多言，就此告辞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俺答也不好再装聋作哑了，“你知不知道在你之前的两个使者都已经被我杀了！”
    “知道。”陆无城道。
    “那你为什么还敢来？你就不怕？”
    陆无城处之泰然地道：“如果我不来，你的孙子恐怕早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俺答大惊，“此话怎讲？”
    “大明曾经二度派使者前来，都被大王杀害，大王可知那两位使者是何等的身份？”
    赵全道：“一个小小的言官还何谈什么身份？”
    陆无城笑了笑，“非也，我大明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一直注重与邻邦的的交好，贵部落一直都是蒙古最强大也是最为友好的部落，当今天子自登大位之后，便更加注重与贵部落的双方友谊，所以，天子一直有着封贡互市的想法，以便促进双方的经济贸易之往来，借此巩固双方之亲密关系。大王有所不知，被大王所杀二位使者都是天子身边及其重用之人，正是因为天子对大王的重视，所以才派了心腹前来以商量封贡互市的事情，然而，却都被大王所杀，所以，天子大为恼怒，大王您想想看，如若是您，派了自己最信任的人与对方和谈，却被对方杀害，您会是什么想法？”
    陆无城将问题抛给了俺答。
    “这……”俺答本是个性情直爽之人，见自己理亏，一时说不上话来。
    赵全坐在一旁，心里暗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子。
    “那小王子的危险又与你有何关系？”
    “正因为如此，天子大怒，于是下令将王子处死。”
    “什么？”俺答大惊。
    “后来，由于本使苦苦相劝，天子才作罢，最后天子思量再三，终于第三次派出了使者，那便是本使了，倘若此次依然未果，后果可想而知。”
    赵全放下手里的茶杯，“我部落尚有强兵数十万，倘若小王子有任何的不测，朝夕将攻进京师，你们的皇帝自然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哈哈哈……”陆无城突然大笑起来。
    赵全道：“你笑什么？”
    “数十万？我大明泱泱大国，名将辈出，全国精兵何止百万，难道你不闻李成梁戚继光谭纶王崇古吗？倭寇虽然凶悍，但也还不是落荒而逃？！”
    陆无城口里的几个人赵全自然是深有感触，想当年担任白莲教首领的时候，不知道吃了这些人多大的苦，最后才不得不转投了俺答，这几人的厉害，赵全又如何不知！
    俺答站起身来，一把握住陆无城的手，“先生大义，小王深感敬佩，小王在此替我那无知的孙儿谢过先生了。”
    “大王言重了，这些年来，双方百姓多受战乱之苦，如今天子仁义，大王何不与大明借此而结为盟友，以造福天下苍生。”
    俺答点点头，“先生言之有理，本王即刻书信一封，遣使出使大明，商洽此事。”
    “大王！万万不可中了他们的奸计！”赵全道。
    “本王心意已决，你无需多言！”
    就在此时，一个少年背着箭筒从大帐外进来，这个少年便是把汉那吉的胞弟，也是俺答最为宠爱的孙子。
    “爷爷，您看，这是我今天捕获的猎物。”那少年提着一只血淋淋的大雕，炫耀地道。
    俺答疼爱地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我的孙儿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如此这般的话，有一天一定会超过你爷爷了。”
    “那是当然，爷爷，您看您的胡子都白了，自然是比不过孙儿了。”
    俺答大笑起来。
    那少年看到一旁的陆无城，“这位勇士从未见过，难道是爷爷您的贵宾？”
    “这位是大明的使者，祥儿，还不快见过先生。”
    那少年笑了笑，“大明的使者？想必箭术了得，爷爷爷爷，要不孙儿跟这位勇士比试比试？”
    “祥儿休得无礼。”
    赵全笑了笑，“在下素问大明人才济济，这位使者自然是其中佼佼者，既然王子如此有兴致，大王何不让王子与使者切磋切磋，以增进双方友谊？”
    在赵全的极力怂恿下，俺答最后决定让二人比试比试，贵在切磋，不为输赢。
    想不到这少年竟然如此好手法，三箭过后，皆中靶心。
    满堂喝彩。
    该轮到陆无城了，赵全在一旁笑了笑，等着看这位巧舌如簧的使者是如何的出丑的。
    只见陆无城拈弓搭箭，“嗖！”正中红心。
    接着又是一箭，这次力道甚大，竟然将靶心射穿，所有的人无不为这位勇士高呼。
    陆无城正要射第三箭，赵全突然道，“这红心靶本来是个死物，这样射自然很容易命中，要不然，我们换个玩法吧。”
    “哦？赵大哥有何新鲜的玩法？”那少年兴奋地道。
    赵全笑了笑，随手从果盘里拿起一只苹果，“倘若你能在百步开外的地方射中我头上的苹果，你就是我们鞑靼最厉害的勇士！”
    陆无城眉头一皱，他又想玩什么花样。
    “好玩好玩！”那少年拍手叫道，“我还从来没有试过这样的玩法呢，要不然，我来顶着吧！”
    那少年夺过赵全手中的苹果，跑到一百步之外的地方，将苹果放在头上。
    “我来当靶子，你来射这个苹果，倘若你要是射的中，那我就真是服了你了！”
    赵全笑了笑，早料到这少年会抢着做靶心，正中自己的下怀。
    俺答大惊，“祥儿不要胡闹！这可不是闹得玩的！你快回来！”
    无论俺答怎么劝说，那少年就是不依。
    赵全道：“既然王子执意这么玩，大王就随了王子的意吧，况且这位使者的箭法高超，相信伤害不了王子的，大王尽可放心。”
    赵全的用心何等歹毒，陆无城自然知道他的用意，倘若自己失手射杀了王子，俺答必定会翻脸杀了自己，这样与大明的和谈就此终止不说，而且还会换来一场血战。
    眼下退无退路，这样的比试自然是要有极强的心理素质。
    陆无城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拉满弓弦。
    “铮”羽箭破空而出。
    那少年头上的苹果被强大的穿透力射得四分五裂，人却毫发无损。
    陆无城松了一口气。
    “好！”
    满营的人都喝起彩来，纷纷夸赞这位大明使者的好箭法。
    俺答也是松了一口气，“先生不但口才了得，手法却也如此精到，本王这下是由衷地佩服了。”
    当天夜晚，陆无城留在了俺答的大营里。
    赵全回到住所，越想越觉得今天的事情并不像是表面上放人封贡互市这么简单，因为这样做对他们实际上一点好处都没有，大明是从来都不做亏本的买卖的，此事一定另有它意，不除此人着实令人难安。
    赵全思量再三，便叫来几个心腹，说如此如此。
    几个心腹点点头，领命而去。
    赵全是个处事谨慎之人，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便换上夜行衣，亲自前去。
    连日来的奔波劳顿，陆无城早已人困马乏，虽然一直告诫着自己要处处小心，就连睡觉的时候也不可大意，但是强烈的困意终于让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夜色里，几个黑影鬼鬼祟祟地靠近陆无城的营帐边，赵全挥了挥手，几个黑影便同时拿出小竹筒，向里面吹着迷药。
    陆无城内力深厚，即便是在熟睡中也能听到周围细微的响动。
    陆无城警觉地爬起来，却感到大脑里一阵眩晕。
    与此同时，几个黑衣人闯了进来。
    “你们……”
    陆无城正要说什么，突然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紫岩剑的威力虽然厉害，但是已经许多时日不在陆无城的身边，所以，陆无城的身体再也收不到紫岩剑气的保护，轻而易举地就中了迷药。
    陆无城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黑暗的大牢里，自己周身锁满了铁链，像是上次在禾州地牢一般。
    一样地审问，一样的皮鞭。
    “说！你这次来是何目的？！”赵全恶狠狠地道。
    “俺答要是知道你这样做，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赵全奸笑了一声，“这你大可放心，那老头只是知道你昨晚就离开了这里回去复命去了，哪里还会知道你在这里，哈哈哈……”
    “你身为大明子民，却卖国求荣，我真是替你的祖宗十八代感到羞愧！你这样的人，只配与走狗蛇鼠为伍！”
    赵全一点也不生气，“你尽管骂吧。这么多年来像这样骂老子的也不止你一个，老子早已经习惯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什么国啊家的！我呸！都还没荣华富贵来得实在！”
    赵全走过来，一把摁住陆无城血淋淋的伤口，“说！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赵全本以为这一抓会让陆无城疼得呲牙咧嘴，没想到这小子一动也不动。
    “哟呵，还不怕疼啊！”
    陆无城所经历的事情赵全自然无从知晓，这些年来深藏在内心深处的伤痛，岂能是肉体所能够承受。
    赵全见陆无城死活不肯开口，恼羞成怒，“给我穿了他的琵琶骨！”
    钻心的痛楚从身体里传来，冰冷的铁链穿透了陆无城的身体，血水像是盛夏决堤而出的洪水，染红了整个身子。
    赵全气急败坏地掀翻桌子，“给我好好的伺候，一直到他开口为止！”
    一连几天残忍的折磨，陆无城早已体无完肤，赵全在前几日还来牢中审问，后来渐渐失去了耐心。
    狱卒也使完了浑身解数，依然没有能让这个毅力超出常人的大明使者开口，最后他们也懒得理会他了，把他一个人丢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牢房里，送饭的次数也开始慢慢减少。
    陆无城琵琶骨被穿，功力尽失，只能像一滩烂泥般躺在潮湿的地牢里，苟延残喘。
    这一日，俺答的孙子把汉那吉的胞弟把汉那祥闲来无事四处溜达之时，突然发现了营地后方有一道暗门，在好奇心地驱使下，把汉那祥找到了机关的所在。
    暗门蓦地被人打开，一道强光从外面射进来，陆无城睁开双眼，看见一个人影从外面走进来。
    一股潮湿腐败的味道从地牢里扑面而来，把汉那祥不自觉地捂着鼻子，一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里面。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人被关在这里？
    把汉那祥走过去，突然大吃一惊。
    “勇士？是你？”
    “救我……”陆无城微弱地喊道。
    把汉那祥是个聪明的人，经过这几天与赵全的相处以及这些天赵全的异动，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勇士，走，我带你出去！”
    把汉那祥不顾陆无城身上的恶臭，将他一把背起，慢慢地走出地牢去。
    把汉那祥回去之后，立刻将此事告知了俺答，俺答大为震惊，急忙下令捉拿赵全，却被把汉那祥劝住。
    “爷爷，此事万万不可让赵全知晓。”
    “为何？”
    把汉那祥道：“爷爷，您想想看，赵全已经来到部落已经不少年了，现在军中的大权他也有份，况且，他在这些年里大肆招揽手下护卫，其党羽众多，倘若让他提前听到了风声，势必会狗急跳墙骑兵造反，到那时候想要杀此人就更加棘手了。”
    “那孙儿的意思是怎么做？”
    把汉那祥道：“事不宜迟，今晚爷爷就设下酒宴，将赵全与其心腹召来，说是有重要事情商议，然后在周围布下兵士，一举将其擒拿！”
    “好！”俺答道，“孙儿何时变得如此机警了？”
    “此计并非孙儿所出，全是那位勇士指点。”
    “原来如此，想不到大明竟然有如此人才，大明并非是你我所能相比的啊！”
    当天晚上，俺答就邀来赵全等人前来商议要事，赵全不知是计，毫无防备地走进了大帐内。
    只听得一声大喝，“赵全！你可知罪！”
    周围突然杀出无数的士兵，将来人全部拿住。
    赵全不明所以，正要说话，突然看到一个人从帐后走出来。
    “是你？！”
    陆无城道：“你没想到吧？”
    俺答一声令下，“都给我押下去！”
    把汉那祥此时从大帐外进来，“爷爷，你看！”
    俺答接过书信，顿时大吃一惊，这是瓦刺写给赵全的书信。
    “原来这个赵全早就狼子野心，联合其他部落想要对我们不利，他也可以借此当上鞑靼的首领，此人好深的心机！”把汉那祥道。
    俺答也是一身的冷汗，“多亏了这位大明勇士，要不然本王还一直蒙在鼓里，本王在此谢过勇士了！”
    俺答抱拳，行了个中原的礼。
    “大王可曾记得你我之间的盟约？”陆无城借此机会道。
    “本王即刻下令退兵，本王要亲自前去大明，恳请皇上放了我的孙儿。”
    陆无城摇摇头道：“退兵是必然，但是大王不必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