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一夜,天明时忽然放晴,灿烂的阳光落在晶莹的雪面,盈白金黄交织着冬青的深绿,清冽的空气中不知从哪里传来淡淡的暗香。
胤禛远远就看到一抹亮红色在碧瓦白雪间轻盈跳跃,近了便听到小女孩特有的清脆笑声,天真的肆意的开怀的。他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十来岁的小孩子正是贪玩的年纪,康儿的性子随了十三弟胤祥,最是豪迈洒脱,许多时候看着竟是把她的哥哥们都比下去了。
这孩子不到十岁入的宫,养在他膝下,样貌随了祥儿,就是性子也不曾走样。他时常不顾十三弟无可奈何的劝阻宠纵了小家伙无法无天,仿佛要把祥儿当年失去的都补偿给这个小小孩儿。
正想着,迎面一个雪球,晶莹的雪落进领子里,凉了化了,惹得胤禛一个激灵,无奈的笑骂,“怎么就这么淘气,嗯?”
康儿笑嘻嘻的跑近了请安,“皇阿玛!”小脸红扑扑的仰着头撒娇,“康儿想吃糍粑,粘了芝麻烤着吃,可香了。”
“小馋猫,想吃糍粑还不容易?你李额娘做的糍粑那可是一绝……”说到这儿,忽然一滞,慢慢沉了脸,“怎么好端端的忽然想起了吃这个?”
康儿挠了挠脑袋,“五哥哥说的,他说这时候拥了火炉烤糍粑,就着江南清澈的米酒,那才是神仙日子呢!”
弘昼?胤禛沉默了片刻,低头见小康儿巴巴的望着自己,笑了,“你若乖乖听话,阿玛就许你吃。”
小康儿连连点头。胤禛轻叹一声摇头笑骂,“养了一只馋猫么?”
枝头的梅花三三两两,倒是一地的花瓣铺在洁白的雪上,无人打理,显得分外冷清。
胤禛拂衣坐在大理石凳子上,隔着桌子看对面的李氏。自从去年将时儿逐出宫门,扔给胤禩,他已有一年未曾来过了。
一年未见,李氏苍老了许多,低头看着桌上的茶壶,目光不知怎的就透出一种悲戚。
胤禛淡淡的道:“康儿想吃糍粑了,你做些罢,顺带酿些子米酒,昼儿喜欢这江南味道。”
“是。”李氏的声音枯涩而平淡,“只不知小格格爱吃什么馅子的,可是花生?”
花生馅是当年舒儿的最爱,胤禛忽然有些慌乱,“都做上一些,多做些,朕也想吃了。”
吩咐完了不待李氏多说,便匆匆起身离去。
他其实不爱这种甜食的,可是舒儿喜欢,每每强行塞了给他吃,强忍了那甜腻的滋味抬头,正看到时儿被塞了满满一嘴的,正笑了躲闪,眉眼间尽是飞扬温暖。
许是那笑容太过温暖,许是那滋味太过甜腻,以至于这么些年过去了,提起糍粑他仍旧会想起李氏,想起那满嘴香甜的花生馅,带了桂花的腻香。
想起淡淡的梅花香气里,小儿女肆意的说笑声。
胤禛想,若是舒儿还在,可该是心疼坏了,她那么疼时儿。
或者,若是舒儿还在,他和时儿是否,再不至于走到今天这般地步?
冬阳疏暖,庭间雪冷。弘时一袭雪青色的长衫站在胤禩身旁,眉宇间尽是淡淡的笑意,他手执酒壶,说话间不知怎的带了一丝物是人非的怅然与无奈的心疼,“这是时儿特地酿的暖酒,八叔如今身子骨不好,总该吃些。若真有个好歹,皇上是巴不得的,可是苦了我和旺儿弟弟了。”
胤禩缓缓将杯中的酒饮尽,皱眉,“时儿,皇上是你亲生的阿玛。”
“时儿是八叔的儿子!”少年的话语里不知怎的带了一分执拗,清冷的声音恍惚多了一分生气。
既然是八叔,又怎么是父子?胤禩无奈的笑笑,这个孩子,多大年纪了还是这样尖锐,伤人伤己。他心底有一丝怜惜,却只是淡淡的道:“自来严父出孝子,皇上对你严厉苛刻,未尝不是为了你好。”
“时儿,八叔不想说什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可你该知道,皇上与先皇,究竟是不同的。”
“我与皇上的恩怨,与你一个小辈没有干系。先皇在时,多少人都知道,胆敢打你弘时的主意,就是与雍亲王为敌!弘时,他是你阿玛。”或许是人之将死,胤禩隐去了唇角的一丝苦笑,清清淡淡的说道,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和弘时或许真是有父子缘分的,他被皇阿玛无情抛弃,时儿呢,甚至比他还不如,四哥连这个儿子都不肯认了。
可是他不希望弘时成为第二个他。多年兄弟,他太了解四哥了。四哥是爱弘时的,他不是皇阿玛,他只是……把爱和恨看得太重罢了。
“八叔,若换做是旺儿,你会看也不看一眼就把他扔给别人做儿子么?”弘时扭过头,声音不无嘲讽。
胤禩一时哑然。
弘时只是温淡的笑笑,弯腰替胤禩捶背,“八叔这么重的心思,可不利于养病。”
胤禩沉默半晌,叹息道:“你这孩子。”
伸手握住弘时的手,那指尖冰凉冰凉,仿佛寒进了骨子里。胤禩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掌间,替他暖着手,“从来不知道照顾自己。”
弘时先是一怔,旋即淡淡一笑。
胤禛远远看着这一幕,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可是少年那干净得甚至有些温暖的笑容不知怎的就刺痛了他,他顿了顿,倏然转身。
亏他还想着来看看弘时,却不妨打扰了人家的父慈子孝。
这一转身,他再没有回头。
雍正五年七月十四日,皇子大婚。
胤禛在一片喜庆的红色中间,欣慰的看着满面英气的弘历,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是他内定的继承人,是先皇看重的孙子,是大清江山未来的掌舵者。
新郎拉着贤婉的新娘敬拜高堂,好一对佳儿佳妇。胤禛听着那一声拖长了音调的礼成,却没有意料中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欢喜。
似乎,曾几何时,他曾有过这样的感触。胤禛微微蹙眉,不愿去想,可是那少年干净的倔强的眉眼却总在他的眼前。
那倔强更像他年少时候,是少年老成的弘历和精灵古怪的弘昼都不曾有过的。
胤禛唇角带着一丝难得的恰到好处的笑意,说着衷心祝福的话,仿佛想要把这影子赶走一般。
少年的影子远去,胤禛长舒一口气起身,却忽然看到时儿一身白衣不知何时换了一袭鲜红,如血欲滴。
秋风骤起,萧萧瑟瑟的枯叶旋转着飞舞着,将少年的眉眼湮没。
霎时之间,胤禛只觉得胸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他挣扎了喊着时儿,却恍惚没有一个人发觉听到,眼前仍旧是说说笑笑的热闹,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和睦。
胤禛从来不知道原来书上说俗气了的撕心裂肺竟然都是轻了,这种疼痛,让人提不起一点力气,仿佛整个世界再没有色彩一般。
玉碎人远去,连一个怨恨的神色都没有留下。
“时儿,时儿……”胤禛挣扎了喃喃,只盼着这是一场噩梦,梦醒时,一切都回到从前。
“阿玛,阿玛。”稚嫩的声音怯怯的,胤禛睁眼,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娃娃睁着大眼睛看着他,眼底流露出关心和担忧,嫩绿色的小衫子衬得小娃娃分外稚嫩可爱。
胤禛怔怔的看着七八岁的时儿,直看得小家伙害怕一般瑟缩着后退了一步,他忽然拉过弘时,抱在身前发泄一般狠狠的落着巴掌。
小家伙咬着唇不哭不闹,只皱眉忍着这莫名其妙的发作与疼痛。自从年前二哥哥早殇,他在阿玛面前,已是懂事许多。
胤禛自己打得乏了,却不肯松手,只是紧紧的抱住时儿,恍惚一个转瞬这个小家伙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良久良久,胤禛颤了声说,“整整一年呀,你这臭小子,怎么忍心。”
怎么忍心,这么决绝。
没有来请过一次安,看他一眼。
冰凉的泪落在身上,弘时仰头替胤禛拭泪,小手柔软稚嫩,“阿玛做噩梦了吗?”
胤禛怔了怔,缓过神,却仍旧舍不得放手,只是苦笑了点头,“是,阿玛梦见时儿不要阿玛了。”
弘时嘟囔了轻声,“只有阿玛不要时儿的,时儿怎么会不要阿玛。”
“嗯?”胤禛扬声。
弘时忙忍了痛堆笑,“阿玛阿玛,额娘说梦都是反着的,再说,时儿怎么敢不要阿玛,那不得屁股开花呀。”
胤禛这才想起刚在不管不顾的发作,惊吓之下,只怕下手没有轻重。他按住弘时要扒裤子,弘时别扭的躲开,红了脸,“阿玛。”
“别动,让阿玛看看,打伤了没有。”胤禛顺手拍了一巴掌,轻声斥道。
“孩儿无事,惹阿玛生气担忧了。”小家伙规规矩矩的垂头应道。
胤禛见弘时下意识的躲闪,心下一阵失落,却耐了性子哄道:“还害羞了?阿玛给揉揉,免得伤了。”
小家伙只是摇头,二哥哥走后,阿玛的严厉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分寸真么叫王府长子。
胤禛无奈的按住想要躲下炕的小东西,继续道:“傻小子,难道你想让身边的丫鬟小子知道咱们弘时阿哥被阿玛打屁股了呀?”温和的话语生怕吓着孩子一般。
弘时摇头,旋即又慌乱的点头,很有些不知所措,最终只好乖乖的趴着任阿玛处置。
红肿了一片。胤禛心疼的问,“傻小子,怎么就不知道叫句疼?”
弘时眨眨眼,委屈的“疼死了。”
“说吧,晚上想吃什么,阿玛吩咐人去做。”胤禛帮小东西提起裤子,问道。
“烤鸭,嗯,还有莲子粥,小春卷儿,奶饽饽,烤鹿肉,蟹饺儿……”弘时到底还小,阿玛稍微宠溺些,便忘乎所以兴冲冲的留着口水掰手指了。
胤禛耐着性子听了,脸色有些难看,果然小孩子宠不得的。他无奈的揉了儿子脑袋,“晚上呢,吃多了积食,咱们分几天吃,好不好?”
“嗯!”小家伙乖乖的点头。
“明儿阿玛带你出去玩儿,好不好?”胤禛到底是严厉惯了的,话一出口,有些不适应,“先下春光正好,看书之余,也当出门游览。”
“真的?”弘时开心的看着阿玛,大眼睛亮晶晶的,闪着狡黠的光,“时儿要看戏,要吃糖葫芦,还要看杂技,嗯,还要……”小家伙数着数着,胤禛的脸就黑了,“不许。”
弘时沮丧的垂了脑袋,他就知道阿玛会不许的。
胤禛一时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半晌,“阿玛明儿带你爬山吧。”
“可是八叔说他会带时儿登高的呀。”小家伙脱口而出,然后有些怯怯的看着阿玛黑沉的脸。
“不许!”冷硬的声音带了不容违逆,旋即放缓了声音道:“你不是想去看戏吃糖葫芦么?阿玛陪你去。”
“真的?!”
“嗯。”
“阿玛最好了!”小家伙下意识的要蹭到胤禛身上,却想起了什么一般规规矩矩的退后一步跪下,“谢阿玛。”
胤禛笑笑拉起弘时,宠溺的拍拍小家伙脑袋,“走了,去吃饭,阿玛也饿了。”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明媚的阳光落在青石板路间,热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阳春三月的京城,别有一种烟火人间的和暖。
弘时目不转睛的看了杂技表演,开心的拍手叫好,嘴里还有没吃完的糖葫芦,连带着声音都是甜腻。
不远处不知谁喊了一句角儿出场啦,许多人一窝蜂的涌了去戏园子,弘时跟了跑着看热闹,胤禛一个没有看住,就不见了小家伙踪影。
胤禛心慌的四处寻找,生怕再见不着弘时了一般。急慌慌的跟了人流跑,却怎么不见弘时的踪影,有些气喘的往回走寻找,不经意间回头,却见弘时站在小小想巷子口看一个老人捏泥人,小家伙咧嘴笑着,温暖的阳光里让胤禛一时晃了神。
胤禛快走几步拉住弘时,“淘气。”
轻轻一巴掌,“牵紧了阿玛,不许乱跑。”
“哦。”小家伙点点头,指了泥人道:“阿玛,时儿想要这个。”
胤禛笑了笑,“买泥人和看戏,只能选一样。”
弘时犹豫了半天,撅嘴道:“阿玛坏!”
胤禛呵呵一笑,递了铜板看小家伙心满意足的拿着泥人,稚嫩的小脸上尽是笑容。
小孩子,总是这样容易开怀满足。
胤禛拉着弘时的手向戏园子走去,东风过时,落了一身白的粉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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