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魅色

第7章


还会有第二个活人在这火海中吗?
  谢棋叫不出声来,她的喉咙早就在之前大火刚刚燃起的时候就被浓烟呛哑了,脸上的血却依旧没有止住,还在不断往下淌。面对着不断倾塌的殿堂,她的眼里已经没有惊恐,只剩下一片空洞的反着火光。
  就这么结束了么?
  “救……命……”谢棋血红的手奋力掐住了脖颈,发出了最后一声嘶喊。回应她的,是大火的呼啸声,犹如炼狱。
  *
  谢棋在朝凤乐府中的第一次变故发生在司舞选拔后的第二日清晨。
  一声女子的尖叫划破了寂静的夜,万籁俱寂的朝凤乐府顷刻间灯火通明,人潮涌动。晨曦尚未全然展开,每个睡眼惺忪的人都惴惴不安地出了房门,三五成群地循着那尖叫声不安地张望。寒春料峭,那尖叫实在是太过凄厉,宛若地狱冤魂,让人闻之冷汗不禁。
  待到天明,所有的司舞司乐司花都被命令去闻事殿。谢棋还未靠近,就听到走在前面进殿的几个司舞一阵尖叫,有个司舞软软地瘫倒了,被身边的司乐扶住了才不至于跌在地上。
  谢棋听见自己的心跳稍稍停顿,不安的情绪扩张到了指尖。她穿过层层人群,终于进了闻事殿,只一眼,她就再也不能呼吸自如——闻事殿里是空的,偌大一个殿堂里只有一个人,一个……躺在正中央的已经看不见脸的女人,一具尸体。她的脸上布满了蜈蚣一样爬行的伤口,每道伤口是一个颜色,一张浮肿的脸已经成了五颜六色,脸指甲都是每一个不同色的。
  在场的已经有好些人捂上了口鼻,更有人直接冲出了闻事殿到外头呕吐的,还有吓得脸色苍白的。谢棋却愣愣看着殿上那个女人,不知为何觉得那身形似曾相识。
  “啊,是玉音……是玉音啊!”在场的司舞中有人惊呼出声,顷刻间,整个殿上乱作了一团。
  谢棋听见自己的心跳停顿了片刻,才缓缓重新跃动起来。一下,两下,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轻轻松开了被自己揪得皱巴巴的衣袖,深深地吸了口气。那人是她昨日见过的,她几乎可以猜到地上的人是怎么死的,她还记得她偷偷把那个五颜六色的虫子偷偷放到杜蕊的柜中。而如今,她破败的脸上的颜色和那只虫子出奇的像。
  对于玉音的死,谢棋心中倒没有多少惧怕之意,只是她的死状却让她毛骨悚然。
  莫云庭在女眷们一阵骚动中穿过层层的人群来到了闻事殿,他的目光在地上的尸体上稍稍停留了片刻,缓缓移到了站得最近的谢棋身上。目光之阴沉,宛若骤雨降至。
  谢棋被他盯得一身的不舒坦,瘪瘪嘴轻飘飘移开了视线。
  莫云庭的目光中却带了一丝探究,他低眉道:“你不怕?”
  谢棋实在不愿意和他多有干系,听到声响的同时已经警觉地把同样探究的目光从尸体上挪了回来,颇为合作地打了个寒碜,认真道:“怕。”话虽如此,任凭谁都瞧得出来那恐惧地姿态里到底参了几分真几分假。
  莫云庭的眉头紧锁,冷厉的目光像是要从她的额头上戳出个洞来。
  谢棋唯有干笑,悄悄往后退,想方设法缩到人群中去,没几步就一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不会让道的主儿。她愤愤回头,却对上一双笑眼——
  “小谢,你这是想溜?”那人笑得眼睛成了月芽,不是尹槐还能是谁?
  谢棋尴尬地瘪瘪嘴:“……尹大人来得真巧。”
  尹槐笑开了眼:“不巧,我是专门来逮你的。”
  “……为什么?”
  尹槐挑眉道:“怎么,你以为我那些衣服是白送的?”
  “……哦。”
  闻事殿上,莫云庭已经找人拿了块白布把面目恐怖的玉音遮了起来。几个仵作站在一边窃窃私语,片刻之后,带头的仵作上前几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殿堂之上,死寂一片。没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发出声响,也没有人敢在这时候悄悄往后退,所有的人都静静地等待着莫云庭开口。怎料半盏茶的工夫过去了,莫云庭依旧没有半分开口的意思。
  最先等不及的是谢棋。心虚也好不耐烦也罢,她只是觉得再在这如坐针毡的殿堂里待下去,她迟早会窒息。趁着所有人不备,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片刻后又是第二步,第三步,慢慢地朝人群中挤去。殊不知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她刚刚挤入人群的,莫云庭温凉的声音响了起来:
  “谢棋,司花院里的人说你昨日早就去了着衣阁,为何最末才到天星楼?”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谢棋身上。
  谢棋心头一跳,一瞬间脚下虚浮。她心头慌张得很,不知为何嘴上却顺顺利利地接下了莫云庭这比刀剑还让人心寒的刺探。她听到自己颇为木讷的嗓音:“嘿嘿,昨日我在后院睡着了。等我醒来,大家伙儿都已经不在了,吓得我赶紧跑到了天星楼。”
  莫云庭眸光一闪,不冷不热道:“是么?”
  谢棋悄悄理顺了情绪,咧开嘴露出狰狞的笑:“是啊,大人不会是怀疑小谢吧,小谢这容貌,要是因为嫉妒玉司舞狠下杀手,那还不得先把府里的姐姐们赶尽杀绝了才轮得到我出头?哈哈。”
  莫云庭狠狠皱起了眉头,沉默不语。倒是边上是小司乐悄悄拽了身边的司舞紧张道:“姐姐,好可怕……”
  谢棋摸摸自己的脸,笑得越发狰狞,只是她还来不及把这张脸的功用发挥到极致,就被尹槐狠狠一记白眼给瞪得忘记了笑,只留下一脸怪异。
  “你倒是变得伶俐。”
  莫云庭细细打量着谢棋,眉头越发紧锁。对于这个丑陋的丫头,他曾经以为她再简单木讷不过,只是……不知为何,一次失忆,居然让她整个人变得和之前判若两人。她不笨,看得出她见到尸体的时候虽然有过惊讶,却并不恐慌,而之后的答话,与其说是没心没肺,不如说是巧妙得很。
  敏捷的反应,镇定的眉眼,还有那一份显然是故意为之的憨傻。虽短短几月,她竟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虽然,她这演技可算是拙劣得很,但就凭着她故意为之这一点,就足够让他起疑。
  “多谢大人夸奖。”谢棋不敢笑了。
  场面陷入了僵局。良久,才有一个司花轻手轻脚地跑到莫云庭面前跪下了,战战兢兢道:“大人,早上奴婢收拾着衣阁见到玉音的时候,她身边有件衣服……那件衣服,好像是杜蕊司舞的……”
  杜蕊!
  谢棋真正慌乱起来,她突然记起那个清晨她为了不碰着那虫子的毛皮,是裹了杜蕊一件衣服一起放到了玉音的柜中。如果玉音真是死在着衣阁,那杜蕊真是洗不清了!
  莫云庭探寻的目光在司舞群中徘徊。
  一个纤弱的身躯咚的一声在殿上跪下了。杜蕊脸色惨白,手脚发抖,她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只是呆愣了片刻就拼命在地上磕起了头,颤抖着吐出了几个重复的字眼:“大人,不是我,不是我……”
  “杜司舞?”
  杜蕊一个接一个地磕着头,额头上已经起了血,到末了,她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杜蕊!”
  谢棋急忙上前查看,几乎是同时,她感到着背后凉飕飕的目光,这才惊觉自己似乎又做了什么怪异的举止,慌忙收了手。
  莫云庭神色莫名沉默良久,终于道:“暂且关押。”他扫了谢棋一眼,又淡道,“谢棋,你跟我来。”
  人群渐渐散了,谢棋在原地踟蹰良久,终于还是认命一般地去了莫云庭的院落。老天似乎总是在和她作对,她本想一辈子安安稳稳在这管吃管住的朝凤乐府里过下去,结果被莫云庭盯上了险些丢了命;她本想将计就计熬过这三个月拿了银子海阔天空去,却不想,一时疏忽闹出了人命。
  莫云庭虽是个乐官,身上却没有半分文臣的气质。他既然已经怀疑上了她,她这一去,还能安然出门吗?
  疑惑(补完)
  莫云庭的书房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刚沏好的茶还热气腾腾地,茶香四溢。他换了便服坐在案旁,明明是极其惬意的姿势,神情却依旧让人看不透。
  谢棋僵直地立在案前,脑袋已经快垂到了胸口,一声不吭——他就像是一条蛇,不管有毒没毒,如今既然和他同处一室了,无论怎样不去招惹他才是最最适宜的保身手段。
  “坐。”他淡道。
  谢棋怀疑自己听错了,呆呆站在那儿。
  “没听见吗?”莫云庭抬眸,“还想我说第二遍?”
  “是。”
  椅边的茶几上放着个紫砂的茶杯,茶香四溢。谢棋默默坐下了,依旧不抬眼。
  莫云庭是个佞臣,这个谢棋早在几个月前偷偷溜出朝凤乐府的时候就听街井百姓偷偷当话料儿谈起过,都说莫云庭云小人原本就出身贫寒父母双亡,自幼与长姐为伴。莫云庭八岁那年,他的长姐被微服游玩的皇帝看上了,就此莫云庭也就平步青云当了国舅,再后来封了将军,仗着一身的功夫和皇帝恩宠在朝中横行霸道,肆无忌惮。
  这样的传闻街头巷尾不知传了多少个轮回,到后来,听说他终究是引起了朝中忠良的众怒,死荐皇帝斩了他。皇帝碍于云贵妃纠缠加上于心不忍,一句玩笑“既然云爱卿喜歌舞美人,不如辞了将军去礼乐府罢”,把他贬成了现在的礼乐大臣莫云庭。
  寻女色,探美酒,痴音律声色,翩翩公子招摇过市。谢棋把这几条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发现怎么都没法把它们和眼前那个阴沉得让人发寒的莫云庭重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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