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魅色

第8章


莫非有两个莫云庭?一个国舅一个礼乐大臣?
  国舅自然是没有两个的,就像是莫云庭还是那个莫云庭。他举杯在手中却不饮,只是眯起了眼闻着茶香,半晌才轻道:“抬起头来。”
  谢棋相当配合地抬起了头,本来早就准备好了一脸的诚挚,却在撞上他的目光的一刹那僵住了。
  他居然在笑。
  谢棋早在进书房之前,就打算好了假如他上刑具,她就直接招供了说是看到玉音自个儿拿了那五彩虫子放到杜蕊包裹里的事,免得杜蕊无辜受累;假如他是审,那她就拼了劲儿纠缠上几回,无非是小命一条……可是,他却奉了茶赐了座,对着她露出了第一抹笑。
  莫云庭的笑,如霞锦染上白娟,不见眉眼,只让人记住了他神色间的那一抹光晕。谢棋却不知为何起了一身的战栗……有那么一瞬间,她想逃出这书房。
  他的口气前所未有的柔和,目光中甚至带了些温润。他轻道:“谢棋,告诉我,你见过玉音么?”
  谢棋眨眨眼,一时间有千百种可能性在她心头盘旋,到末了她依旧不敢造次,乖顺地点了点头。
  “何时,何地?”
  “着衣阁,我从后院倒前厅,见到她匆匆离开。”
  “此外呢?”
  “没看到。”谢棋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快喘不过气了,只能揪着自己的袖子狠狠抓了一把,才喘息道,“大人,奴婢没有害玉司舞的理由,杜蕊也没有。”
  莫云庭不声不响,只是眼角眉梢弯翘起了一丝弧度。他的容貌本就颇像美貌著称的云贵妃,这一丝弯翘仿佛点亮了他的脸,一时间,似乎还留了几分当年翩翩纨绔子弟的模样。
  谢棋知道自己一败涂地了,她哭丧起脸破罐子破摔,换上一脸的哀怨:“大人,要不你把我赶出府吧!反正你也不信……”最好是能赏些银两……
  “收起你的嘴脸。”
  “什么?”
  莫云庭温温地道:“你若不装模作样,我愿意听你一言,并且,不治你罪。”言下之意,是已经把谢棋的小心思看了个透彻。
  谢棋呆呆愣在当场,良久才听明白莫云庭的话中深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嘿嘿,大人您明察秋毫啊秋毫,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
  “说吧。”莫云庭皱眉。
  谢棋重重舒了一口气,取了茶几上的茶一饮而尽,一口气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那日我的确是在后院,回到前院的时候正巧看到玉司舞往杜蕊的柜子里放了个东西。事情就是如此,大人若没有其他事情,奴婢就告退了。”
  谢棋点到而止,不再言语。莫云庭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沉默不语,想必很容易就想明白了她隐而不言的后续,待到谢棋已经开了书房的门,他才倏地开口:“站住。”
  “你……”谢棋的脸变了颜色,“大人不会不守信用吧?”她都招了还要治她罪?
  莫云庭的神色已经恢复到了之前的冷面,他说:“上药。”
  “啊?”
  谢棋茫然四顾,才发现书房里居然整整齐齐放着一箩筐的锦丝草,这……
  *
  司舞玉音的死最后被盖上了春来毒虫苏醒,不小心之故。
  这个消息传遍整个朝凤乐府的时候,谢棋正拿着一些大夫开的药在杜蕊房里替她上药。虽然她并未被定罪,然而府中有太多的得势小人一见她落马,立刻殷勤无比地替莫云庭审了她。审问的手段自然是严刑逼供。不料杜蕊前脚才耐不住拷打招了是自己害的玉音,莫云庭后脚就让随从贴了告示说玉音之死乃是意外。动私刑的人惊吓不过,早早地将杜蕊放出了关押地。
  谢棋在司舞苑杜蕊自己的房间里见到了神色苍白满身是伤的杜蕊。她躺在床上,看到房门被打开的瞬间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见到开门的是谢棋,眼泪瞬间决堤。
  “小谢……”她喃喃,泪流得更凶。
  谢棋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又合上了门,丢给她一句:“你等我一会儿。”
  杜蕊伤成这样,她又没钱请大夫,唯一能用的上她又给得起的只有锦丝草。好在去西园的路谢棋还记得一些,她顺着记忆中的路摸索着走了一遍,终究还是到了西园。
  这西园密密麻麻地长满了锦丝草,颇为壮观。只是这绝美华丽的锦丝草在白天却和普通杂草一般,难看得很。谢棋采满了一个包裹的锦丝草回司舞苑的时候,撞上了一个不怎么讨喜的人,乐聆。
  乐聆也见了她,顿时满脸的嘲讽:“哟,丑八怪啊。”
  谢棋见躲不过,大大咧咧赢了上去,学着她的口气道:“哟,什么聆什么的三等司乐姐姐呀。”这三等司乐可是她的痛脚,她本是二等,不料演奏的时候出了些差池,导致不但没升反倒是降了一级,这落差让她成了不少人私下里的笑料谈资。
  “你大胆!”乐聆冷了脸。
  谢棋扬起脸冲她笑了笑,恶劣地补上一句:“姐姐,来年努力些,定能重新爬回二等的。”
  “你!”
  谢棋扬长而去,身后传来的是乐聆气急败坏的嗓音,她说:“谢棋!我看大人还能容你到几时!”
  他能容她到几时?谢棋暗暗在心底发笑,她自然知道她还能在这儿待上多久。不多不少,三个月而已。三个月后,不是她死,就是远走高飞吧。
  谢棋从杜蕊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杜蕊一直半晕半睡,醒了也只是委屈地拉着她的手流泪,直到遇见黄昏时候莫云庭派来的随侍。莫云庭的随侍其实只带了一个消息,就让一直病怏怏的杜蕊眼里又有了光泽。她说:大人念杜司舞含冤受屈,特赐彩金罗裙一件。
  杜蕊浑浊的眼为着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重新亮了起来,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谢棋对名字金贵得紧的罗裙颇为好奇,等送衣的司花一走,她就掀开了盖着衣服锦布——那是件金灿灿的衣服,用了鹅黄色锦布的衬底,上头用金色的线绣了数不尽的蝴蝶,翩翩而飞,夺目美艳万分。
  “这衣服有什么出处?”杜蕊的喜悦太过明显,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杜蕊脸上渐渐泛起了红晕,喘了口气轻声道:“乐府里女眷们穿的一般是按级别分的一二三等衣服,有特殊嘉赏的才会送上三仙裙。第一是凤临,第二是降雪,第三是彩金。”
  这么金贵?谢棋默默收了正想试试它料子的手,随手把锦布盖上了。
  杜蕊却吃力地支起了身子,眼睛亮亮的。她说:“小谢,我现在试不了……你穿上试试……”
  “不要。”谢棋果断拒绝。
  “小谢……”
  谢棋无奈戳了戳自己的脸,叹道:“杜蕊,我怕试不出这件衣服的韵味来啊。”让她这毁了容貌的来试这三等金贵的彩金罗裙,何必自寻烦恼。
  “不要。”
  “小谢……咳咳……”杜蕊显然是急了,一口气没接上,突然咳嗽不止。不一会儿就无力地躺倒在了床上,眼里又是泪汪汪的,也不知是咳得还是急得。
  谢棋一早就挪开了脑袋不去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到末了却还是被她一声比医生急的咳嗽声弄得心烦了。她咬咬牙,叹了口气拖了外衣。很快,她就只剩下一个肚兜了。
  “小谢,你的身上……怎么那么多疤痕?”杜蕊惊讶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谢棋只低头略略看了一眼自个儿身上的疤痕,瘪瘪嘴不以为然:“不知道,也许是以前我喜欢爬树。”春寒尚未过去,她冻得想发抖,赶忙套上了那件彩金罗裙。
  杜蕊原本欲言又止的神情在她穿上彩金罗裙的一瞬间变成了痴迷,她看着看着居然落下泪来。她说:“好漂亮,小谢,你知不知道,我曾经做梦都想有一件这样的衣服,没想到……没想到今日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得到……”
  谢棋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只是照着她的目光敞开了手,在房间里转上了一两个圈,细细地为她展现那瑰丽万分的彩金罗裙。那衣衫套在她身上,她能感觉到一丝丝的沁人心脾的冰凉丝丝入扣,透彻,却不足以让人发寒。在烛光下,它绚烂得让人心惊。排行最末的彩金都如此华贵,她不能想象,那凤临和降雪该如何?
  杜蕊看呆了神,谢棋的目光也渐渐飘到了窗外的月上。这几夜都是月圆,月光如纱,美不胜收。
  这便是谢棋第一次穿上穿说中的彩金罗裙,明明不是她的东西,她却阴差阳错地,穿上了它。
  也就是在这天夜里,她第一次梦见了那漫天大火中向她伸出手的那个人。
  梦中
  “你手脚俱断,容貌尽毁,想不想活下去?”
  那是一个柔和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的润泽,宛如美玉一般,透过大火燃起的声响,犹如天籁一般入了谢棋的耳。她几乎是一瞬间睁开了眼,眼前依旧是混沌一片……是瞎了,还是怎样,她不知道。
  谢棋原本已经睁不开眼,伤口遍布的脸上不仅有血,更多的是被烟熏出的呛出的眼泪。那一场大火铺天盖地而来,夹带着呼呼的风声。浓烟在暗处如野草一般覆盖,如同炼狱。即便不睁眼,她已然知道这屋子已经烧太久了,头顶上只剩下一根房梁还苟延残喘着。不用多时,它也会坠下。
  不是不想跑,而是……根本动不了。她的手脚已经没有知觉,脸爬行都无能为力。而后的刹那,她鬼使神差地睁开了眼,见到了一抹雪白的衣摆。她屏住呼吸伸出手,上臂以下却早已软软地垂挂在身侧,她抓不住那抹衣摆,就像溺水者在水中见到了幻影,明明那么真,却触手而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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