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魅色

第10章


谢棋在房里用过了晚膳,心里有些忐忑。她本来是上了床盖了被子的,几番辗转之下依旧不能入梦,终于叹了口气又把衣衫穿戴整齐了,悄悄出了门,一边走一边叹气——
  她当初就和莫云庭约定,两日换一次药。只是往常都是他派人召她去,今日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见有人来司花苑。也不只是她被他折腾惯了还是怎样,他不派人来,她居然有些良心难安。倘若她这一趟逃了,明日他追求起来……
  ——就去看看。谢棋悄声安慰自己,就去看看那个冷面将军究竟去了哪儿。
  “站住。”
  谢棋还未靠近莫云庭居住的别院,就被侍卫拿刀架在了脖子上。那侍卫眼神冰冷,杀气腾腾,宛若地狱来的修罗。谢棋几乎能想象出假若她再上前一步,只怕自个儿的脑袋就不保了。
  “来者何人?”
  谢棋稍稍退后一些,赔笑道:“谢棋。”
  “来做什么?”
  “我……”谢棋稍稍思量,答道,“莫大人让我晚上过来,这位侍卫大哥是新来的吧。我每个两日都会过来的,不信……”她朝周围扫视了一圈,找到了个还算眼熟的身影指着道,“不信大哥可以问问那个侍卫大哥,小谢的确是两日来一趟的。”
  冷脸的侍卫一脸怀疑,眼神一刻都不曾离开她的脸。倒是隔壁的侍卫听见了声响跑了上来,仔仔细细看了谢棋一圈后拦下了那个冷脸侍卫执剑的手。他说:“这个丑丫头的确是两日见大人一次。”
  冷脸侍卫犹豫了片刻,终于在把谢棋的眼睛瞪出个窟窿前撤了剑。
  “多谢侍卫大哥。”
  谢棋悄悄擦了擦手心的汗,一溜烟跑进了莫云庭的院落。一进院门,她就靠在门上重重地喘起起来——刚才那个侍卫的剑就抵在她的脖颈上,那冰凉的触觉仍在。她知道自己刚刚的笑有多僵硬,只差一点点,差一点点这条莫名其妙的小命就不复存在了……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踩在一根摇摇欲坠的枝条上,晃晃荡荡,浑身酸软,只怕掉下来万劫不复。
  而这一切,居然是为了来看那个凶神恶煞的?
  谢棋捂着心跳纷乱的手僵了僵,无力地抬起捶了自己一拳:真是……吃饱了撑得!
  院落中没有一丝声响。谢棋只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回荡在空旷静谧的长廊上。莫云庭的房门就在眼前,只是房里却没有光亮。房中窗户大开,看得出并没有人在房内。谢棋瘪瘪嘴往回走:她怎么就没想到呢,他不传召,不过是因为他没在府里而已。
  晚风冻人,吹得谢棋有些哆嗦。她裹紧了衣服抄了条小道出门,却不想在路过院落中的水榭里看到一个身影——那是个水上的小亭,月色朦胧之下,亭中有个模模糊糊的身影趴在石桌之上,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如何。
  莫云庭?
  谢棋的脚步踟蹰了,不确定该不该靠近他。晚风吹过她的脸庞,带来了一丝细微的气味。谢棋认得出来,那是锦丝草特有的药香。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倒了亭中,悄悄屏息观察着趴在石桌上的人。
  夜凉如水,他只穿着件宽大的袍子,衣衫单薄。他像是熟睡着,连谢棋到了亭子中也丝毫没有反应。月色如纱,淡淡的一层批洒在他身上,居然说不出的安适恬静。这个凶神恶煞的莫云庭,这时候看起来居然还颇有几分人样?
  谢棋回过神来的时候摸了摸鼻子,悄悄绕过石桌。
  莫云庭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照往常他的敏锐度,恐怕早在她进院子那一刻就发现她了。可是今夜他却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任凭谢棋弄出再大的声响,他都一动不动。
  亭子的角落里放着一个药篓,篓里装满的正是锦丝草,看样子是没有动过的。大概他原本是打算上药的,但是却不知为何没有派人到司花苑里找她。
  “莫大人?”
  “莫云庭?”
  “你睡着?”
  谢棋屏着一口气轻轻推了推趴在石桌上的莫云庭,却没想到这轻轻的一推,居然带得他骤然倒在了地上。“莫大人!”谢棋慌忙去扶他,咬牙把他扶起了半个身子——他的气息还在,只是浑身僵硬,手脚冰凉,早已没了知觉。
  “莫……”
  谢棋心跳霎时乱了。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晕厥的莫云庭,却是她第一次捉摸不定自己的想法。走,还是留?她听见自己的心跳纷乱,脑海间如骤雨将来,电闪雷鸣。倘若、倘若她走,这个昏迷的病弱之人必定在露天过一夜……侍卫见过她进院子,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她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倘若她留,如果他醒来,她可怎么收拾?
  秋夜风凉,少顷后,骤雨初降。
  谢棋本已经迈出了亭子,淋着雨才清醒过来,咬咬牙回了头,愤愤不平地把倒在地上的用力搀扶了起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引着他穿过水榭,沿着长长的长廊往他的房间走。只是谢棋虽然皮糙肉厚力气比寻常女子大了许多,却也只拖着他走了十数步就狠狠栽倒了。
  莫云庭纤瘦得很,只是再怎么纤瘦,他还是个十足的男子。他的身体被重重地甩了出去,撞到了长廊柱子上,发出“咚”的一声。
  “……莫大人?”
  谢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颤颤悠悠从地上爬了起来,重新把莫云庭扶了起来。她僵硬地用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而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如是的艰难历程谢棋足足经历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她终于把莫云庭搬到了房中的床上。好不容易安顿好了昏迷不醒的莫云庭,她终于瘫软在了地上重重地喘气: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床上一睡到天明也好过进了他院子跳进这洗不干净的沼泽……
  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淡淡的月光从窗户越过投射在地上,反着一丝微光。谢棋自然是不敢点灯的,她只能靠着这微弱的光芒,小心地观察着莫云庭,感受他的气息,确定他依旧未醒之后,她才舒了口气。
  “不是我不想去叫大夫,只是叫了大夫,我就脱不了身了。”她喃喃自语,“莫大人,看起来你也没什么大碍,你就撑一下过去吧。”
  莫云庭静默地躺在床上,没有一丝动作。
  “莫大人啊,锦丝草一天两天不上药也没多大问题,你睡了我就不扒你衣服了……毁了大人清誉就不好了嘿嘿……”
  “大人好好休息,能不记得今晚的事就不要记得吧……”
  “要不是看在三个月后好聚好散的约定……”
  谢棋理顺了气息,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离开莫云庭房间的。只是临到门口她却又停下了脚步,迟疑着回了头:秋夜凉如水,他……谢棋在原地踟蹰了片刻,终于还是咬咬牙回了头。
  月色如水。
  她折回了房间,在那个没有知觉的家伙床前站了片刻,轻轻地,替他拉上了被褥。
  谢棋没有看到的是,在她出门的片刻后,那个一直没有知觉的人已经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他的目光落在刚刚关上的门上,微微颤了颤。
  *
  司花苑里的司花们多半已经睡下。谢棋偷偷溜回自家房间的时候,却在里面看到了一个黑影。房里没点灯,那黑影就坐在桌边,鬼魅一般地坐在那儿。她不敢靠近,只是远远站在门口喝道:“谁?”
  那人影嗖的一声站了起来,带倒了凳子。“砰”的一声,不但凳子倒了,连桌上的粗纱布也被扯下来好些,桌上的茶壶险险地停靠在桌边摇摇欲坠,被黑夜慌乱地用手挡住了它们下落。
  “乐……聆?”谢棋不能肯定,迟疑着开口。看那人的身形,的确有几分像黄昏时候才见过的乐聆。她不明白,她半夜三更到她房里做什么?
  黑影默不作声,只是气急败坏地把险些跌落的茶具放回了桌子正中央,扶起了凳子,做完这一切后开始与谢棋僵持。她不开口,谢棋也不开口,两个人遥遥望着对方,最后还是谢棋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她干咳,稍稍靠近了她,把凌乱的桌布扯回了正常的位置。
  “咳咳,乐聆,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乐聆依旧沉默。借着月光,谢棋看到了她几乎要缩得小了一圈的身子,不由想笑:“喂,你……”
  “算了!”
  乐聆犹如被踩到尾巴的猫儿,忽然尖声嘶吼出声,三两步气匆匆往外走,殊不知她方才捏在手里的桌布还未来得及松手,她这一走,带得桌上的茶壶茶杯都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碎成了一地的残渣。茶水倾倒出来,浇在了原本放在椅上的几件衣服上,衣服已经湿漉漉往下淌水。
  一时间,静默一片。谢棋看着椅上那几件被污了的衣服出了神,那衣服是尹槐送上门的,倘若明日穿不了。以尹槐那刁钻的个性,也不知会不会招惹来麻烦……
  许是她的静默感染了乐聆,乐聆尖声道:“我会赔的!丑八怪你这肮脏的司花苑里的东西能值几个钱,明日我会让人送来给你。告辞。”
  乐聆的话说得刺耳无比,任凭谢棋性子再粗糙,也终于皱了眉头动了气,她冷道:“司花苑脏得很,敢问司乐大人来这肮脏的屋子做什么?”
  “我……”
  “大人金贵,不比我这小小司花,小心沾了浊气,大人请滚。”
  “姓谢的!”
  “滚。”
  乐聆却不再往门外走了,她像是呆滞了一般,愣愣看着罕见的发火的谢棋,竟不知道怎么迈开脚步。她自己是过分了些她知道,只是她实在不甘,不甘她堂堂二等的司乐居然会沦落到和一个司花合作……而且,还要看那司花眼色,这血淋淋的耻辱,她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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