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魅色

第13章


  琴音并没有停止,它断断续续响了一阵子,最后断在一个尖锐的音节上,颤抖着断了。乐聆颓然地扑倒在了琴上,惹得七弦琴轰然乍响——琴上的弦崩裂了数根,发出刺耳的声响。几乎是同时,乐聆气急败坏地把琴砸在了地上,掩上了面孔。低沉压抑的啜泣声渐渐在园中响起来。
  谢棋站得不算隐蔽,她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一动马上就会被乐聆发现。她犹豫良久,终究还是默默往后退。平日里趾高气扬的乐聆偷偷在这儿哭得惨兮兮,这种尴尬的情景被她撞见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儿。
  就在她小心翼翼快要缩到花丛中的时候,乐聆尖锐的声音突然幽幽响起,她似乎在喃喃,谢棋废了些精力才听清她是在不断重复“我不信”三个字。
  不信什么?不信二等司乐如今弹出的曲子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么?谢棋心里疑惑,却陡然发现乐聆的手上已经是血红一片,连同她的眼神里都似乎透了丝丝的红。过了一会儿,她缓缓从袖中拿出了一个锦盒,缓缓地把盒子掀开了,从里面取了个东西放到了手心。
  谢棋眼睛向来好使,等乐聆一放下盒子,她就看见了她从盒子里拿出的东西。那是……一只小小的,五彩的活物。这东西谢棋见过的,在杜蕊的柜中。而如今,它的个子比那只小了许多,但模样却是一样的。她还记得玉音的尸身那惨不忍睹的模样……
  乐聆现在的模样,比玉音的尸体更让人觉得恐惧。谢棋忍不住想发抖,她咬咬牙从御花园撤了出来,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府上人人都是花枝招展,司舞曼妙司乐灵秀,就连莫云庭和尹槐都是俊美无比,这儿有世上最美的衣服,最婉转的天籁,最不落凡尘的舞姿,可是这儿也有惨死的玉音,有那斑斓的五色虫子……朝凤乐府,这个普天之下除却帝王后宫以外女子最能接近皇天的地方,骨子里的东西是阴寒无比的。
  本来朝凤乐府中只有一个谢棋不伦不类,无争无事,而如今……尹槐却偏偏要因着她的身形像他故人而把她拉进去,这感觉,让她觉得浑身凉透。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谢棋茫然道:“谁?”
  门外那人犹豫了片刻,才勉强答:“乐聆。”
  谢棋浑身紧绷,勉强开口:“什么事?”
  乐聆答:“尹大人说,让我与你结对,为宫选做准备。”她顿了顿,又道,“尹大人让你收拾行装,明日陪同他去绿萝山庄。”
  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是乐聆离去的声音。
  “去哪里?”
  安静的房间里,谢棋只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回荡了好几遍,没有人回答。就在那一刻,她决定不管在外头的日子如何,她都要先离开这鬼地方。
  出府
  
  绿腰
  如果说谢棋原本的眼神是黄土一般的,她失忆初醒后称了撑破黄土的嫩芽一般,此时此刻,在她沟壑纵横的眼里锁蕴含的光芒却是如刀剑冰凌一般能划破人心的东西。这东西绝不会属于一个毁容的平凡丑丫头,却宛若梦见一般,出现在了她的身上,矛盾到了极致,成了诡异。
  尹槐愣了半晌才道:“小谢?”
  谢棋原本就看不出神情的脸上没有一丝动作。她只是微微侧了头,陌生的目光停顿在尹槐的脸上,而后渐渐浮现在她眼里的是茫然。如同白云过山涧,一点一丝,迷蒙渐渐笼盖了原本的冷冽,到最后只剩下一片浑浊,仿佛方才的变化都是幻影一般。
  尹槐迟疑地摸了摸她的额头道:“你怎么了?”
  谢棋的神色总算恢复了一点生气,她眨了眨眼,瘪瘪嘴道:“噩梦。”
  “梦见什么?”
  “大火。”
  尹槐松了口气,转过身替自己斟了杯酒,忍笑道:“吓成了这样?”
  谢棋揉了揉眼,用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轻叹:“疼得。”
  方才的噩梦究竟是什么她已经不再有记忆,只是按照惯例隐隐约约记得了几个火中的场景。往常还只是惊恐梦中的女孩要被火烧死,可是这一次,在这出朝凤乐府的船上,她却仿佛能感受到女孩身上的疼痛……她还记得,女孩的脸上红成了一片,身子火辣辣的疼,脚上手上却是一片木然,没有丝毫知觉……她的手脚,是废了的。
  女孩满身的血满身的伤,七成是刀剑,三成是烧伤,身上的衣服都被染红了……
  谢棋提着一颗心悄悄撩起了袖子:她的手臂实在算不得什么纤美的玉臂,那儿,分明留着淡淡的刀伤。
  尹槐没有听见谢棋最后两个字,他笑着出了船舱。谢棋的思绪尚未从方才那噩梦中清醒,她裹紧了衣服,望着榻旁小小的一方窗户走了神。一路的昏昏沉沉,待到她清醒,船已经慢悠悠靠了岸。
  码头不远处是片热闹的街市,谢棋的心思被喧哗声活络了起来,无奈下了船早有几顶软轿等在岸边,上了轿一路颠簸,她还没有看遍这罕见的热闹街景就直接到了那个绿萝山庄门口。
  绿萝山庄在城中最为繁华的街道上。谢棋坐在软轿之上,掀开了轿帘往外开,隔着长长的一条街道就已经瞧见了一座朱红雕花的豪门,待到软轿晃晃悠悠摇到了绿萝山庄门口,她忍不住扶了一把自家下巴——她憋了一口气提着尹槐带的繁琐无比的裙子下了轿,眼睁睁看着眼前富贵无比的朱红大门缓缓打开了。
  小厮一脸谄笑,朝着莫云庭一个点头哈腰道:“大人可算是回府了,大人请。”
  莫云庭熟门熟路,自顾自进了门,谢棋却在他身后跟得傻了眼——这是一个富丽奢华的府邸,明明是威武庄严的模样,却处处透着奢华。门口的石狮子足一人半高,门柱是两人合抱的朱木,庭院内更是处处富贵满是华丽。这哪里叫绿萝山庄,这根本就叫“朱门豪庄”。
  “想什么呢?”
  谢棋一个不留神,又被笑眯眯的尹槐戳中了脑袋。她愣了半天神,缓道:“国舅府?”
  世人都道莫云庭是个不学无术横行霸道的裙带国舅,她一直没有瞅出端倪来,直到今天见到这名不符实的绿萝山庄。莫云庭本来长着一张木头的脸,眼神是冰渣子,初见时她还险些觉得这是个遗世独立的高人。结果合着今天这绿萝山庄里的景致再看那一袭青衣,果然像个目中无人的纨绔子弟……
  尹槐笑眯眯,不知从哪儿摸了把扇子在手里,轻轻敲了一记谢棋的脑袋道:“将军府。”
  “啊?”
  将军府?谢棋不可置信地看着府上华美无比的装饰,不像啊……军纪军法,无不讲究一个严字,将军府上,威严第一。
  尹槐笑眼微挑,眼底划过一抹光晕,啪的一声开了手里的扇儿,他说:“曾经的将军府。”
  谢棋这才记起,莫云庭这将军国舅,乃是被贬的。他身上的伤也是那时候留下的旧伤吗?她偷偷朝他投去一眼,却发现那一袭青衣早就走远了,只留下沉青的衣摆在画廊尽头划过最后的弧度。那一抹身影,竟是如同行云流水,花间清风。
  *
  绿萝山庄本不叫绿萝山庄,而叫定南将军府。传闻三年前莫云庭从一个将军被贬成了一介乐官,他既没唉声叹气也无半分恼怒,而是择日叫来了工匠把威严壮阔的将军府重新装饰一新,硬邦邦的大理石上盖了纱,刀剑换成了花草,练功房改成了练舞房。不出半月,好好的将军府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莫将军一朝被贬,依旧是风采翩翩,纵情声色,只不过如今是有了个堂堂正正的名号,民间的传闻越发不堪。
  谢棋在绿萝山庄住只安安分分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晨曦才露,府上的丫鬟们便早早来敲了门,端上了洗漱的用具,还带着一身崭新的换洗衣裳。谢棋见了想笑,她在朝凤乐府里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司花,想不到到了这儿倒被当成了主子。
  她昏昏沉沉起了床,洗了脸抬头的时候对上了丫鬟怪异的目光——房里的两个丫鬟一个傻一个呆,都愣愣瞅着她的脸,撞上她的目光又匆匆低下头去。房间里顿时静得能听见心跳声。
  谢棋自然知道她们在偷偷看些什么,她干笑一声,戳了戳自家脸蛋,好声好气问丫鬟:“美不?”
  丫鬟们仿佛受了莫大的惊吓,颤颤巍巍后退了几步,匆匆忙忙跪下了道:“小姐不丑,小姐出身朝凤乐府,是奴婢们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小姐梳洗已毕,奴婢告退了。”
  丫鬟匆匆离去,溜了。谢棋深深反省了自己恶劣心思的过失,思量了一会儿,爬回了床上,合衣睡下了。等到再睁开眼,只看到尹槐坐在床头笑得一脸春风荡漾。她瞥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意识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尹槐提着出了房门,一路颠簸到了一个厅堂。
  谢棋清醒无比地站在厅堂之上,想了又想,才道:“尹大人,男女有别……”
  她还未说完,一记扇子就此砸下。尹槐笑眼弯弯,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戳了戳她脸,轻飘飘道:“小谢,我入你房坦坦荡荡无人会疑心,你入我房才叫居心不正妄图劫色。”
  尹槐其人,人比花美,舌比蛇毒。
  谢棋心里的小火苗被他点燃了,却只能狠狠瞪他,没有半点反驳的余地。论色相,尹槐是美貌有余,她却是不堪入目。她用力地瞅了眼前这个漂亮的男人一眼,想从他脸上找到点儿瑕疵,未果。
  结果,先灰不溜秋的却是谢棋自己。
  厅堂之内还有其他人,男男女女差不多七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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