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魅色

第22章


  每每起舞,舞姿越是熟练的时候,那种仿佛从骨子里往外扩展的遗憾失落会席卷她满身。也许最悲哀的不是明知不对而无法更正,而是不知哪里不对却想更正。
  那一日夜晚,谢棋在自己房里翻箱倒柜地找出了蔵天香。她蹲在地上犹豫良久,终于取了一点点抱在布包里,去了乐聆的房间。她的曲子配得凌乱,她的舞势必也会被影响,谢棋权衡了轻重终于做了个决定。
  谢无说蔵天香食之成瘾,她虽然不知道乐聆拿它来喂虫子是不是也是食用的一种,但她越来越差的状态却一定和那只被她踩扁了的虫子脱不了干系。
  乐聆的房间里毫无生息,谢棋在门外敲了半天的门,才听到里面极其嘶哑的一声:“谁?”
  “谢棋。”
  “滚。”
  谢棋讨了个没趣,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朝着房里瘪瘪嘴道:“我带了蔵天香来,你既然不需要,那我回去了。”
  她的话音未落,房门吱嘎一声,骤然被打开了——脸色苍白的乐聆出现在了门口,双目瞪得要裂开来一样。她尖声道:“你说什么?”
  谢棋稍稍和她保持了一段距离瘪嘴道:“蔵天香,你是不是需要?”
  乐聆的脸色微微变了,良久才冷道:“你想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好好弹琴就行了。”谢棋看她这副模样大概确定了她是想要的,她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布包丢给了乐聆。
  乐聆本能接过了,脸上却渐渐升起了惊讶的表情。她似乎无法理解谢棋这么做的目的也想不通她为什么没有任何交代的事情。一直到谢棋消失在花园的小径上,她都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第二日,乐聆的琴艺果然大有长进。尹槐的脸上终于有了满意的神色,谢棋却愁眉不展起来:乐聆的琴音已经没有任何缺陷,可是她的琴艺越好,这舞配曲的绿腰就越美,她心中的那一丝失落感却越发严重起来。
  尹槐发现了谢棋的失落,趁着休息把自家徒弟揪到了面前,戳了戳她的脸问:“怎么?”
  谢棋犹豫了片刻,迟疑道:“这个绿腰跳起来怪怪的。”
  尹槐眯起了眼问:“哪里怪?”
  谢棋只得抓耳挠腮两眼发呆:“说不上来,好像……少了什么,又好像多了什么。”总之就是怪异。
  尹槐的眼里闪过了一丝诧异,一双桃花眼几乎眯成了线。他朝一旁的佳色招招手,问她:“佳色,再讲讲这绿腰的起源吧。”
  回府(补完)
  佳色眼里有疑惑,却还是三言两语把那日的所见所闻讲解了一遍:“这绿腰,是南蛮之地的人用来祭祀河神的,南方传闻,每年的雨季皆是河神的恩赐,他们每一年都会雨季之前凑齐一对童男童女绑了坐在竹筏上,让她们顺着河流飘荡到下游去。说来也奇怪,那条河流宽阔平坦,水流极其缓慢,越到下游越是开阔。竹筏却每次都会在下游沉没……童男童女在祭祀之前,会在上游跳一曲祭祀舞,那时候他们用两根绳子系着竹筏不让它往下漂,童男童女就站在竹筏上跳舞给河神看……”
  “小谢,你觉得这舞有什么不对劲?”
  谢棋只觉得脑海里混沌一片,怎么都理不清情绪,只能摇摇头望着尹槐,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尹槐慢慢踱步到了舞殿中央,对着乐聆递了个眼色便开始起舞——他初时跳得极慢,每一个动作都落到了极致,而后才一点点加快起来。一遍,两遍,三遍,他不知疲倦地跳着……
  谢棋知道,尹槐这是在给她考虑的模板。可是直到他满头大汗,她都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佳色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小谢,这种祭祀舞又不是给人看的,也许本来就比较怪异。”
  谢棋茫茫然,追问:“那给谁看?”
  “河神啊。”佳色笑道,“他们会把竹筏做得很债,为的就是童男童女的舞姿可以印到水面上。”
  “水面上……”谢棋看着尹槐的动作喃喃自语,一个怪异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冒了出来,她急急叫住尹槐,“师父!”
  尹槐停下舞步,喘了口气走了过来。谢棋犹豫着开口:“给河神看的舞……是看水里的影子吗?会不会,会不会是把所有的动作……反过来?”
  尹槐忽而瞪大了眼,面有异色。良久,才轻轻抬手拍了拍谢棋的脑袋,揉乱了她的头发,继而是放声大笑——
  “不愧是我尹槐的徒弟!”
  事实证明,差一微毫而失之千里。绿腰的步伐动作都极其复杂,所有各不同。普通的舞蹈即便是左右倒置了也并无多少害处,只是绿腰不同,左右一换,它每个起势落势之间带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之感。比先前少了份柔美,却莫名其妙多了分蛊惑……
  这才是祭祀舞,让童男童女的双亲眼睁睁看着自家儿女送命依旧站在岸边心怀感恩的祭祀河神舞……
  “这舞太……”尹槐实验的时候,谢棋心跳纷乱,抓着佳色的衣摆不想松手。这舞原本是好看,这会儿却诡异得……
  一舞毕,尹槐笑意盎然。谢棋犹豫道:“师父,我不想跳这个,我们不改好不好?”
  尹槐皱起了眉头,良久摇了摇头:“不行。既然知道了这其中奥秘,舞者,不能退而求其次。”
  *
  最后几日,尹槐的□越发严厉,莫说是谢棋与乐聆,就连佳色都因为督促不严而挨了不少骂。待到回朝凤乐府的最后一日,尹槐把一直在屋内养伤的莫云庭请到了舞殿。
  谢棋偷偷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迟迟没有动作。她已经很久没见着这冷面神了,他在那日午后醒来,却没有答应见她,除了他受伤那日清晨一个人的探望就再也没见过。如今看来,他的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神色却依旧高傲得很,高高在上的目光打量过每个人的脸,却独独没有落到谢棋身上,就仿佛她是透明的一般。
  谢棋瘪瘪嘴不以为然,也不再看他。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乐聆弹奏出绿腰的第一个音节。谢棋对这舞已经熟练得很,跳起来轻松自如,琴音落下余音尚未散去的时候她结束了最后一个落势,抬眸之时发现莫云庭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脸色比刚才还阴沉了几分……
  这么……难看?
  谢棋微微哭丧起脸,朝尹槐望去,却发现尹槐笑得春风得意,显然对她的表现满意得很,哪里有半分不满意的姿态。
  这么说,不是她跳得不好?谢棋不明所以,等她再抬头去看莫云庭的时候,发现他的脸已经阴沉到了极致,他搭在檀木椅上的手指尖已经被他捏得发了白。原本还脸眼光都不屑分她一毫的莫云庭这会儿……居然在狠狠瞪着她?
  殿上没有一丝声响,良久,是尹槐软绵绵不无得意的嗓音:“云庭,如何?”
  莫云庭久久不答话,只是眼色僵硬到了极点。他不答尹槐的问话也不看尹槐就转身离开,临走前狠狠瞪着谢棋道:“你,跟我过来。”
  口气虽然阴霾,言语却是沙哑的。
  这朝凤乐府里最阴晴不定的便是莫云庭。谢棋在原地踟蹰了很久,到最后还是咬牙跟了上去,结果,居然是一路跟到了最为偏远的一个院子里。谢棋跟得气喘吁吁,莫云庭却是一副气息都不曾凌乱的模样,等走到再也没有路可以走的时候,他才回头停下了脚步,眼色阴沉地回眸盯着她。
  对上他的目光,谢棋只觉得手足无措,慌乱不已。好在他今天没有随身带着剑,又是穿着比较奢华的衣服,应该……应该不会动粗吧?
  “莫、莫大人……”
  莫云庭一直沉默,半晌才从喉咙底挤出极轻的一句:“这一月,可有所得?”
  谢棋稍稍发愣,乖乖答话:“有。”
  “喜欢跳舞么?”
  莫云庭的嗓音原本就带着一丝沙哑,在这冷清的小院落里越发显得阴森。谢棋心跳不稳,犹豫了片刻才鼓足了勇气与他对视,“喜欢。”
  “想入宫?”
  “只有一年。”谢棋小心地咧嘴笑了,扬起自家丑陋的脸,“大人,小谢还没忘记自己的本分。您也曾经说过小谢不过是个丑陋的下等司花,没才不说,还没貌。皇帝要不是个瞎子才不会留我呢。”
  那是一张皱巴巴伤痕遍布的脸,早在朝凤乐府的时候就能吓得年纪小的司乐司舞脸色苍白。这样的脸又怎么可能被皇帝留在宫里呢?
  莫云庭的眉心紧锁,他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眼眸如寒潭给了她一记冰冷到极点的眼色。
  谢棋瘪瘪嘴,悄悄安抚了一下自个儿心头那一簇开始冒尖的小火苗,陪了一个温顺的笑道:“大人,也许小谢到达不了三等司舞的舞艺,也许小谢才到宫门口就给人轰了回来……”
  莫云庭不答话,只是凝神皱着眉。初夏的日光透过婆娑的树影落到了他的发梢,染了一丝金。原本很是暖和的景致却因为他的脸色不佳而成了冰火两重天。原本威严森然的一个人,因着这两种极致反倒透出一丝不伦不类的别扭。
  谢棋已经把脑袋搬空了,无奈这冷面神依旧没什么表示,她只好退而求其次,握拳干笑道:“大人,师父还等着小谢呢,不如等大人想到什么再找小谢?”
  莫云庭依旧没有丝毫反应,就好像是睁着眼睛睡着了一般。谢棋等待良久不见答复,终于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自作主张悄悄往原路返回,十数步后,她听到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不要入宫,小谢。”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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