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魅色

第24章


我本来是想杀了你的,可是你却突然睁开了眼,和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谢棋听见了自己宛若浸在水中的声音。
  他终于抬起了头,嘴角居然勾起了三分弧度,他说:“你说,大人饶命,小谢用自己的命和你换锦丝草。”
  这是谢棋第一次见着莫云庭这样的神情,虽然玉音死后他也曾经朝她露出过笑容,但却与此时此刻的不同。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瞪大着眼迎着他还略略有些僵硬的笑容,无措地望着他。
  谢棋不过短短数月的记忆,他知道她的过去,远比她自己知道的要多。她不敢多好奇过去的一切,也不敢去触碰。火场的噩梦,毁容的面目,跳楼的结局,这样的过去谁会想去追究?谁敢去追究?可是如今,莫云庭是打算……
  “我留下了你的性命,留你在身边。”
  “我要锦丝草做什么?”
  “治伤。”
  “治……什么伤?”
  莫云庭不再说话,只是几步上前,目光落到她的脸上。他的眼原本漆黑如墨,此时此刻却一点点染上了光泽。他轻道:“你说传闻锦丝草可以治你脸上的伤。我便和你约定,你当我两年侍婢,我让你随意使用园里的锦丝草。”
  “为什么?”
  谢棋不明白,依照莫云庭的个性,怎么可能会有这荒唐的约定?
  莫云庭的脸上渐渐泛起了一丝异样,却迟迟没有开口答话。
  宫选
  莫云庭的脸上渐渐泛起了一丝异样,却迟迟没有开口答话。只是看了一眼她脸上的伤痕。谢棋本能地别开了头,心中却已经了然。既然如此,那她这一年多来,伤口也不见半分好转只能说明这锦丝草不过是一般的上好伤药而已。宫中的御医都说没法子医治的伤痕,区区锦丝草怎么可能医治得好?莫云庭他恐怕一开始就是对她心存了疑心,正好顺着她的说法留她在朝凤乐府待下去而已观察。
  她不是个聪明人,却有着天性的知觉闪躲让她不安的人。
  他从来都不曾相信过她的,甚至是她失忆之后,他都可以为了验证她是不是与谢无是旧相识而不顾她性命去埋下陷阱测试。他也许并非什么大奸大恶,却是冷静得把其他人当成了提线的木偶。所以,她怕他,实在不想与他多有瓜葛,可是传闻之中的那些往事却不是她能轻轻松松释怀的。
  谢棋不想离开废园便在锦丝草丛中找了块空地,难得安分地陪着他。
  莫云庭向来话不多,这会儿又安静了下来,瘦削的身影埋在锦丝草中倒像是到了万木凋零的时候。而后夕阳落山,月上柳梢头。废弃的院子里起了一丝风,蔓布的锦丝草在月色之下渐渐泛起了光亮。
  谢棋被饥渴拽回了神思,回头的时候却发现莫云庭依旧维持着原来的样子,如同一尊石像。她犹豫道:“莫大人,天色不早了。”
  “小谢,如果之前我待你太过……小谢,留在乐府可好?”
  谢棋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才等来莫云庭极轻的一句话。这句话让她几乎想捂着肚子笑出声来,“莫大人,你不是一直怀疑我可疑吗?”既然可疑,为什么要留她?
  “我不是怀疑。”莫云庭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我是确定。”
  “你……”
  “小谢,留下来,我……我留下你的性命。你若想治伤,我也可以请御医。”
  谢棋看不见莫云庭的神情,却还是摇摇头,而后才惊觉他看不见她的动作。她说:“莫大人,我想入宫。”不入宫,就没法知晓那个容妃与她的关系,不入宫,尹槐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不入宫,她还要在这个几乎没有时间的朝凤乐府里当一张白纸当多久呢?
  “我不会同意。”
  “为什么?”谢棋实在是不解。
  莫云庭的脸色越发僵硬,他沉声道:“谢棋,我不管你究竟是想做什么……我……”
  谢棋一直静静等候着,可惜到最后莫云庭依旧是把那未完的半句话咽了下去,一直到最后,她都只能从他口中听到几声为不可闻的小谢。他似乎很喜欢一声声叫她的名字,不知道是在宣泄着什么。
  他这模样已经近乎是狼狈不堪,谢棋忽然起了不忍之心。她提了颗忐忑的心小心地到了他身边,问他:“莫大人,能否告知,小谢……是为何跳下天星楼?我是不是真的……”
  楼里传闻,她曾经痴恋着莫云庭,究竟是真的还是另有隐情?
  她紧张地看着莫云庭,莫云庭却渐渐浮起一个笑。夜幕低沉,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依旧可以想象他苍白的脸。然后,是低沉苍凉的笑声在园中响起,他沙声道:“你不记得了么?”
  谢棋忽而一阵心慌,“我……”
  莫云庭苦笑,“小谢。”
  “什么?”
  “小谢……”
  那一声声小谢,是莫云庭最后留给谢棋的答复。谢棋离开废园的时候已经是夜半,彼时月正央,照得地上的锦丝草珠光荧荧,没不可方物。她在园门口朝那一片锦丝草投去了最后一眼,只瞧见了莫云庭孤立的身影,单薄得像是被风修剪过一般。
  隐隐约约地,她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丝陌生的东西。那是很久之前,小小的她浑身是伤躺在锦丝草从中,脖子上被搁着冷冰冰的剑。她仰着头看头顶上的那个单薄身影,朝他笑了笑。
  ——求求你,放过我。
  ——我只想要锦丝草治脸上的伤,你不去找府里的人告状好不好?
  ——不要杀我……好不好?
  *
  那夜,谢棋一夜无眠。
  她不知道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那些画面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何心上像是被猫挠了一样,痛且痒。她找了纸和笔,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只是信笔在纸上划着,到最后反反复复写的是谢棋两个字。
  谢棋,谢无,蔵天香……
  莫云庭的怀疑其实并没有错,她很有可能真的是来历不明,只是如今她没了记忆,那又能如何呢?
  天明时分,谢棋换上了昨日杜蕊看得满脸通红连声说好的白纱衣。初阳从透过窗户投射到了镜子上,她回过头的时候却稍稍愣住了——黄铜的镜面算不上清晰,却依旧可以看到她的背后的模样。那轻如蝉衣的白纱下,道道伤口清晰可见……如果说白纱衣衣袂如云,那纱衣下隐约可见的伤口却让这飘逸毁于一旦。把尹槐花了不少心思想遮去的东西暴露了出来,丑陋不堪地曝露在众人的目光下。
  如果她穿着这身衣衫去天星楼……
  一瞬间,谢棋只是庆幸,庆幸她一夜没睡,早起的时候多看了镜子两眼,不然就是功亏一篑。想起了杜蕊昨日那满是赞许的眼,她不由地心上紧了紧,说不出的酸涩。
  晨起梳妆毕,谢棋又回床上稍稍歇息了一会儿,等时候差不多了才一个人去了天星楼。她最终选了件湖蓝的云裳,还把尹槐之前特地找人为她定制的面具戴上了。
  天星楼里一片肃穆,谢棋走进殿内的时候引了一片目光到她身上,顿时她如同针扎。那些目光中有人疑惑,有人诧异,有人鄙夷,却独独没有一个是和善的,包括杜蕊。她在殿堂的角落里见到了杜蕊,她似乎是颇为诧异她临时换了衣服,眼底闪耀的光芒带着隐隐的怪异。
  殿堂上座之上坐着三个人,贤王楚暮归居中,两侧各是尹槐与莫云庭。
  尹槐一身华服,精致的脸上含笑妍妍。他细细打量了谢棋一遍,满意颔首道:“小谢,到你了。”
  “开始?”谢棋迷惑不已。
  “嗯,其他人都已经完毕。”尹槐挑眉一笑,“宫选日出时分就已经开始,为师不想其他人影响你,故而,推迟了告知你的时候,可好?”
  “……好。”事到如今,她还能如何?
  谢棋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踱步到了天星殿中央。殿堂之上,乐聆已经摆好了琴等在当场,见谢棋上殿,她轻轻拨弄了几个零碎的琴音,不轻不重地挑拨着场上每个人的心弦。
  谢棋知道,这是司乐特有的前奏。它能其分地挑拨赏舞的人的心神,让他们更快地沉浸进舞姬所跳的舞该有的氛围里。她渐渐放下心来,闭上了眼睛,缓缓俯下身去落下第一个起势。
  谢棋从来没有如此敏锐的感官过,不知道是殿上的氛围还是被人围着看的缘故,她的心头纷乱无比,指尖也略略有些颤抖:周遭渐渐响起一片轻微的议论声,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声音,不同的呼吸,不同的眼神。只是这一切都在乐聆弹出第一个绿腰的音结束——
  绿腰曲谢棋已经听了足足一个月,她熟悉它,熟悉到每一个颤音会持续多久都一清二楚。她几乎是在一瞬间放松下身体,闭眼放任了身体去跟随这一个月来刻进骨子里的东西。一次次的下腰,那根透骨凉的玄铁,受伤的伤口一次次迸裂的疼痛,汗水混着血滴落在舞殿大理石地砖上的声响……那些刻进骨子里的痛和酸共同铭记了这一支叫绿腰的舞。她熟悉它如同熟悉疼痛。
  谢棋踏着琴音,一切都交由了身体的记忆,脑海里划过的是佳色明艳的脸,尹槐无比明媚的笑容,乐聆狰狞的面目,还有那个漆黑的夜里,莫云庭那一声声呢喃的小谢……
  很多人,很多记忆充斥着她的脑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祭祀河神,就是永别……童男童女们的一生结束于这个祭祀舞,站在竹筏上起舞的时候,是否……与她一样记起了有记忆以来脑海里的一切?父母亲人,玩伴弟妹,这一舞后就是天人两隔,永无相见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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