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魅色

第25章


  祭祀之舞,原本就是不祥。只是这世上越发诡异狰狞的东西却往往越美,有毒的花美,杀戮前的圆月也美。这死亡之舞有这一股蛊惑的力量,蛊惑了起舞的人,更蛊惑了赏舞的人。
  一曲终了,谢棋精疲力尽。她勉强维持着最末的动作久久没有动弹,直到两脚瘫软跌坐在天星殿上。
  没有人出声。
  殿上静得如同死地。
  乐聆的琴音在殿上久久回荡着,到末了一切归于宁静,死一般的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上才传来尹槐的一阵轻笑声。他轻飘飘从座上下到殿中央,扶起了还瘫坐在地上的谢棋,伸手往她脑门上敲了一记道:“还是有些僵硬,几个地方左右还是没换过来,拍子也有三处跳错了。”
  谢棋突然挨了一记,委屈抬头,“哦……”
  尹槐挑眉笑了,“不过,还是过得去的,为师不嫌你给为师丢脸。”他回眸望向正座上的贤王楚暮归,笑道,“贤王殿下觉得我这徒弟如何?可比得上方才表演的几个三等司舞?”
  楚暮归眼神如清泉,落到谢棋身上微微眯了起来。他轻道:“小谢姑娘天资颇为不错,可谓进步神速。尹大人不愧是当朝舞师翘楚。”
  尹槐显然对楚暮归的恭维满意得很,他低眉一笑,开口道:“云庭,你以为呢?”
  谢棋心头一跳,偷偷往莫云庭那儿瞟了几眼才发现,他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如同……大雨将至。
  牢狱
  良久之后,寂静的殿堂上想起了莫云庭冷淡的声音:“谢棋不能入宫。”
  尹槐回眸一瞪,冷道:“云庭,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能入宫的意思。”
  “当初的赌约是你定的,云庭,你莫不是打算出尔反尔吧!”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燃。谢棋在殿上已然成了个装饰。她已经做了她能做的,唯一剩下的就只有等待。一切的决定权不在莫云庭,不在尹槐,而在殿上主座的人上——楚暮归才是这一切的定夺者。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楚暮归身上,只等着他作出最后的判决。楚暮归却不急于开口,他略略沉思道:“云大人,可否告知大人坚持小谢姑娘不能进宫的原因?”
  莫云庭的目光掠过谢棋的脸,似乎是挣扎良久,才冷道:“因为,她来路不明。”
  此话一出,殿上所有人都惊诧万分。楚暮归皱起了眉头,他说:“莫大人,此话怎讲?”
  “她入乐府两年,从来都是……另有目的。如此危险的人,贸然入宫,势必对陛下造成威胁。”
  莫云庭的声音在无声的殿上回荡了良久。谢棋忽然觉得心上有什么东西压了上去,她揉揉酸软地腿脚倚靠这殿上的一根柱子,等到莫云庭的话一出,她被吓了一跳,一时没抓稳柱子狠狠摔了——
  莫云庭眼色闪了闪,继续道:“朝凤乐府虽是掌管声色,然而亦不能把隐患送到宫中。所以,谢棋不能入宫。”
  谢棋吃力地从地上爬起了身,听到的正好是最后一句“谢棋不能入宫”。她喘了口气望了一眼高座之上的云庭,发现他的脸色已经是白里泛了青,大概是气愤到了极点。他这是自个儿和自个儿憋着气,她当然是乐得看他这副郁卒模样,如果他不要用那种透骨凉的目光偶尔朝她飞来一眼的话。
  “我不记得了。”谢棋急急争辩。
  不管如何,她不记得了这是事实,不管以前她是什么身份,进朝凤乐府又是什么目的,总而言之她就是不记得了!她醒来的时候就是朝凤乐府的司花小谢,一张毁容的脸,几件破布衫,还有一个跳楼生还的传说。哪个图谋不轨处心积虑会把自己折腾得像她这样?
  莫云庭冷笑,“容不得你记不记得。”
  “你……”谢棋气急败坏,“你这是信口雌黄!”
  莫云庭道:“你曾经说你三岁丧父母,颠沛流离至此,半个字都不识。那这‘信口雌黄’何以得知?”
  “我……”
  莫云庭的眼里寒潮翻滚,倏地,他从袖中掏出了一张揉成一团的纸狠狠砸在了谢棋面前,“这你又作何解释!”
  谢棋恍然捡起了那纸团,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谢棋”二字,正是她昨晚心情烦躁的时候随手画的。可她明明记得早上已经把它丢在了房里柜子里,怎么到了莫云庭手里?
  莫云庭的目光转到尹槐身上,他淡道:“尹槐,我留下谢棋并非有意针对,你可还有异议?”
  尹槐无言以对,只是狠狠扭头瞪了谢棋一眼,目光中的愤恨昭然若揭。
  谢棋只觉得喘不过气,莫云庭的证据仅仅只是她识字?她没有半分过去的记忆,这样的状况下如何辩解?如何能够澄清她自从醒来后真的没有半点野心?这一个莫须有的罪状,已经结结实实地把她套牢了,让她毫无反击之力!事到如今,她唯有向楚暮归投去一个焦急的眼色,然而楚暮归只是歉意地看了她一眼。
  他轻道:“莫大人打算如何查明?”
  莫云庭低头敛去了神色,淡道:“关起来。”
  *
  谢棋被关了起来。不是被软禁,不是被扣押,而是真真正正地被关到了地牢里。地牢里阴暗潮湿,只有两个火把明明灭灭地照耀着腐朽的铁栏,整个地牢阴森森地散发着潮气。
  这是谢棋第一次知道原来美轮美奂的朝凤乐府里居然也有这么肮脏丑陋的地方,更没想到的是,她刚刚上午还拆点儿一跃成了人中龙凤跟着一等司舞司乐入宫去,结果却因为昨晚随手涂鸦的一张纸沦落成了阶下囚。
  尹槐一定是气恼死她了,否则也不会露出那样愤恨的神情。可是她也不想的不是吗?
  地牢里,水声滴滴答答地想着。谢棋找了处还算干燥的草垛歇息了一会儿,在她能活动的小小地方四处转了一圈:这个地牢在废园的地下,锦丝草的下面。三面墙一面铁栏,最远处是几个火把,隐隐约约可以见到是一排一样格局的牢房,只可惜整个地牢关的似乎只有她一个。
  外头肯定已经闹翻了天,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她这个小小丑陋司花从人间到了天上,又从天上直接摔到了地下。尹槐一番心血也……
  咣当——门口响起了一阵突兀的声响,没多久,一个谢棋怎么都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关押她的牢房前。
  “王爷?”她谢棋何德何能,一朝入狱居然还引来了楚暮归的探望?
  楚暮归是由几个高个子侍卫抬着到地牢的。他深深望了谢棋一眼,稍稍露出一丝笑道:“小谢姑娘,委屈你了。”
  “我可以出去了?”
  楚暮归摇摇头,他皱眉道:“还不可以。莫大人说你可疑,暮归不想尹大人一番心血白费,故而来探查一番。”
  谢棋抓耳挠腮,乖顺地点头。楚暮归的意思她知道,简而言之就是他想给她最后一个机会,赶在一等司舞司乐入宫之前早早把她的事儿给办了。假如她真是清白的就立刻放了,假如她真有疑点,就尽快处理了。
  “小谢姑娘,你为何会不记得过去的事?”
  谢棋一愣,尴尬地笑了,“府里说我是相中了莫大人,对莫大人死缠烂打,然后……有天没想开上了趟天星楼……”从天星楼上一跳而下。
  “小谢姑娘不识字?”
  “……似乎是认识的。”
  “那,小谢姑娘可曾遇到过让你恍惚的物件?”
  只有这一问,谢棋恍惚了神色。她本来想本能摇头,只是不知怎的突然记起了昨夜在废园里见着的那一幕景色……临别之前,那回荡在她脑海里的声响,真的不是过去的记忆吗?
  “小谢姑娘?”
  谢棋乍然回神:“啊,没有。”
  一瞬间,楚暮归脸上的神情出现了一丝丝变化。他极易脸红,心事都写在脸上,这会儿怀疑自然也在脸上表露无疑。谢棋有些后悔本能地否认,可是话已出口自然不可能更改,她只好挺直了脖子与他对视。一来二去,僵持起来。
  末了,楚暮归露出了一丝笑,他轻声道:“今夜暮归是没法证明小谢姑娘清白了,请小谢姑娘晚上好好想想可好?”
  谢棋点点头,答应了。
  楚暮归满意地颔首,对着身后的侍卫一招手。他身后的侍卫随身提了个箱子,小心翼翼地从牢房的口子那儿递了进去。谢棋接过了那箱子,疑惑地打开后才发现里面居然是几碟精美的小菜和饭食……她这才察觉自己肚子空空,饥肠辘辘,顿时对楚暮归感激涕零。
  楚暮归微笑道:“小谢姑娘用过晚膳就好生歇息吧。”
  谢棋的心思落在了楚暮归带来的饭菜上,那几个菜她是没见过的,只是闻着味儿就让她垂涎三尺。她咽了口口水,在牢里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把菜摆了出来,不一会儿就把它们享用干净了,这地牢里的一餐居然是她有记忆以来吃的最为合心的一顿饭。
  酒饱饭足,谢棋就昏昏欲睡。无奈这地牢没什么干净地方,她干脆解了自己身上那件价格不菲的纱衣铺在干草上,缩起身子将就着躺到了上面。也许是地牢阴气太重,谢棋躺下没多久,头就痛了起来……她开始后悔把衣服解了,只是这会儿若是再系上就脏得不成样了。
  “莫云庭!”都是这个人!
  谢棋忍着头痛欲裂,擦了擦汗涔涔的额头,恨恨叫了一声这个害她变成现在这样的人名。却不想这一叫,还真叫出了一点儿动静。
  也许就是在她的牢房不远处有什么东西,什么人发出的这一丝轻微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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