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颂音辞

第306章


默默轻柔地出声唤道。
  
  纤长的睫毛颤了颤,那双美目缓缓睁开,徽音轻轻笑了:“那就开始吧!”
  
  康熙终于坐正了,他锐利的眼神直视那被儿子抱着的女子:“你待如何?”诚然,这一刻他心里是大松了口气的,这个女子终于要死了,而他却还活着!
  
  “不如何。”徽音不理他,目光落在了跪于面前的儿女身上,慈爱中透着一份威慑压迫地道,“颜颜,我要你立誓,向我发誓,一生以守护冕儿为己任,临死之前必将手中所握的魁杓阁交于冕儿手中,如有违背,神魂俱灭、子孙难安!”
  
  众人面露惊讶,思索魁杓阁是什么的同时,眼睁睁看着那侄女儿竟真的举手发誓,许下的誓言只有更重,没有更轻。
  
  徽音听完女儿的誓言,点点头面向了默默,唇角的笑容忽然变得有点残忍:“默默,你也向我发个誓,发血誓。”
  
  “是,额娘。”默默顺从地应了,右手中食指呈剑指,指尖灵光一闪,划破了左手的掌心,手腕一翻,将左掌推向了主位上的女子。
  
  胤禛此前一直埋首于怀中人的裘衣之中,现在看到心爱之人同样划破了掌心,即使再心疼、再不忍、再想阻止,他也终究只是收紧了双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血腥味清晰的飘散开来,在座之人骇然的看到那母子两人竖起来的手掌中,血液未曾滴落于地,反而不可思议地彼此融会流通,还闪烁着点点纯洁的光芒。
  
  默默举起右手,遵从母命发誓:“我向额娘发誓,从今以后守护阿玛、守护冕儿,不论任何人,但凡起念伤害阿玛和冕儿,即刻除之!”
  
  康熙面色大变,阴测测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徽音淡淡抬眼,冰冰凉的视线掠过一圈,“无论是你,还是他们,都在这个任何人的范围之内。”
  
  母子两人收回手掌,胤禛亲自摸出个拇指大小的玉瓶,垂眸为心爱之人的掌心抹上了药。而默默则举止优雅地自己动手涂了药膏,那姿态端的是赏心悦目,半点不让人觉得难看。
  
  “好,好得很!”康熙怒极反笑,拍着椅子扶手大吼,“朕会谋害朕的儿孙?”
  
  “你可以问问自己,是不是这么做过。”徽音不为所动,支撑着坐起来些,挡住了胤禛的大半:“爱新觉罗胤禛是有人守护着的,你们最好放聪明些,休要欺他分毫,否则就算我不在了,也绝对有法子杀了你们!”
  
  众人神色一凛,脸上都刷白了。
  
  有人这般豪气冲天地护着他的儿子,康熙该高兴的啊,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皇阿玛,这是谋逆,谋逆啊!”从前的十四阿哥,现在的恂贝勒哭喊着跪下来,一副要人作主的模样,“皇阿玛,皇阿玛,您看看,他们这是要逼死儿子们啊!”
  
  胤祉兄弟几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尽管被这位皇嫂给震住了,却并没有恐慌,毕竟他们都经了不少风浪,也能够明白只要不起妄念,这个威胁其实并不算个威胁。
  
  徽音眸子一眯,精神力成刀狠狠劈向了十四阿哥的脑中,只听一声惨叫,本来跪着的人翻滚在地,抱着脑袋不停哀嚎,见此她才淡淡开口:“特别是你,若不是顾忌着胤禛的名声,十年前……或者更早,你就该离开人世了,不要以为没人知道你做过些什么,若再敢挑战我的忍耐,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四哥……”胤祥像是不认识一样看向那个自始至终沉默以对的哥哥,为什么,四哥会容忍一个女人……
  
  其他人也是一脸的骇然,侥是一向如沐春风的胤禩神情都变了,他们难以相信,明明虚弱到连独立坐着都不行的人,是怎么让坐在最远处的老十四……这女子到底是个什么底细?
  
  “徽音,不要耗费力气,不要……”胤禛近乎慌乱地紧紧揽住心爱之人,只觉得心脏都痛得抽搐了,这么突然地告诉他,一直以来陪伴他的人将要不久于世,他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别慌,我在。”徽音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转头的同时,满眼满脸的温柔一瞬间褪去。
  
  “司马徽音,你好,好得很!”康熙暴怒至极,当着他的面,这是在做什么?
  
  “所以说,”徽音拉住胤禛的手,紧紧攥住后抬抬下巴道,“即使你是他阿玛,也休想欺他分毫!”
  
  ……
  
  十一月的天,即使是海边也很冷,哗哗的海浪声仿佛成了此间唯一的声音,凛冽的海风带着湿气弥漫四周,好似在低低地诉说,这就是海的味道。
  
  “放我下来,我陪你走完这一段。”徽音身着汉裙,外罩尊荣华贵而又保暖的雪白貂裘。
  
  胤禛神色憔悴,却并没有出声阻拦,反而依言将怀中人放下来,稳稳地扶住了她。
  
  “我们成亲三十三年了吧?”徽音有点艰难地迈步,很慢地沿着海滩向前走。
  
  “嗯。”胤禛垂眸,眼底含着泪光,仔细看着身边人的脚下,生怕她一个不稳摔倒了。
  
  细白的沙滩铺展向远方,风拂过那相依相扶的两人,将他们身上的裘衣鼓荡个不停,却无法抹去他们身后的那两行脚印。
  
  “其实,一开始我并不曾留意过你,对你的认识也顶多停留在史料中勤勉至死的那个雍正,而嫁给你……则是为了在初到大清、引起康熙注意后求得自保。”
  
  “我知道。”胤禛答道,这些不止皇阿玛与他说过,他自己也清楚得很。
  
  “莫璃曾对我说,‘只有心中有爱的人,才能直面人生中的种种磨难,永不退缩畏惧。’她并不看好你,却还是支持我与你在一起。”
  
  心中有爱?胤禛抬眼看向前方,清俊的脸上浮现些许的迷惑,爱,是什么呢?
  
  “胤禛,我们都不懂‘爱’,生存环境所致,我们的心中深深植入了怀疑,这几乎成为了一种本能,我们从不轻易相信谁,然而……这辈子我们相遇了,并彼此取暖、相互支持,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爱’,但……我终究还是将你放在了心上,倾尽一切地疼惜,倾尽一切地爱护,那你呢?”
  
  “我现在心很痛,很痛。”胤禛动动唇,嗓音显得沙哑艰涩。
  
  徽音顿足,偏头看向了她的夫君,这个打从知道她怕是不行了之后就越发少言少语的男人,伸手轻抚他的脸,含笑道:“抱着我坐一会儿吧!”
  
  胤禛表情沉痛,却依言盘腿而坐,将她温柔地放在了怀里。
  
  真正的悲伤是哭不出来的!
  
  徽音的脑海中忽然出现这么一句话,她忍不住亲亲这男人的唇角:“我还在。”
  
  胤禛终于控制不住,牢牢抱住她埋首于那雪白的貂裘中,无声地流泪颤抖:“为何从来不曾说……为何隐瞒至此……”
  
  “从来不知道,你竟然是这样流泪的?”徽音惨白的双唇一动,似乎不敢相信一样,却还是扶起了他的头,抬手擦去了那珍贵的泪水。
  
  “你好狠心,居然到撑不下去了才肯告诉我……”胤禛双目通红,这些天他痛苦至极,可那盘踞在内心的万般苦楚、悲伤、凄绝、悔恨却半点也发不出来,他的心……甚至都不是自己的了。
  
  “抱歉,胤禛,这一生,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徽音无可奈何地开口,眼中不曾有丝毫的遗憾,只余下浓浓的心疼和释然。
  
  静静流泪的男子浑身巨震,双臂越发地用力起来:“我不想听,不要听!”
  
  面对生离死别,徽音看着他人眼中杀伐果决的帝王如同个耍赖的孩童般任性霸道,却只觉得心酸歉疚,眼中不由自主地涩然疼痛,已是潸然泪下:“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孩子们。”
  
  胤禛闻言狠狠一颤,近似疯狂地箍住她:“不要走,不当是这样的,你该比我活得更久,该享受孩子们的孝敬,该被尊为太……”
  
  一吻封口,徽音努力与他缠绵,仿佛要用尽毕生的力气一般。
  
  沙滩上,夕阳斜暮,冬日里最后一缕阳光中,这大清最尊贵的一对夫妻深深拥吻,却偏偏泪流满面……
  
  雍正十年十一月初三,后崩,上大恸,先拟作“元懿皇后”,又谥曰“孝怀皇后”,其丧礼远超于孝敬皇后,并命全国举丧。
  
  满朝文武,甚至天下人深切地体会到了今上对这位皇后的喜爱程度,整整辍朝十日啊,即便是康熙爷的元后孝诚皇后,也未曾有此殊荣,更别说那“元懿皇后”中的“元”字有怎样的深意,而那“孝怀皇后”中的“怀”字,又包含了今上多少的感情和思念!
  
  孝怀皇后的丧事之后,众人发现皇上一夕之间苍老了许多,原本乌黑的长发染上了霜色,冷硬的脸庞越发不近人情,也就面对孝怀皇后的三个儿女时才稍见不同。
  
  现年虚龄十三的十一阿哥弘冕被带到养心殿由皇上亲自抚养,储君所属已无需明说,所有人都心中明了。
  
  雍正十一年,胤禛曾于人前言,要从儿子里挑出几个过继给无子的兄弟、堂兄弟,一时间皇子中除了七贝勒、十一阿哥两个嫡子和占长的定郡王以外,人人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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