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的军队,在固陵这个地方被项羽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双方又已经对峙许久了,而此时,他还在等着韩信、彭越和英布三支兵马的汇合。他许诺若是败了项羽,自陈以东直到东海,全部封给韩信,睢阳以北直到谷城,全部封给彭越,而英布也被封为了淮南王。
据说军中最好的军医在随伺了,而他也已经是尽了他最大的努力,甘草、金银草,无数的解毒汤药灌了下去,最好的金疮药敷了上去,但是利苍却一直没有好起来,他肋骨之处的伤口,总是无法愈合,伤处的肌肉已经泛白了,发出了隐隐的恶臭之味。
利苍很痛苦,我知道的,从前那样健壮的一个人,现在却只能躺在那里,感觉着力气一点点从自己的身上流失,毫无办法,但是面对我的时候,他消瘦的面容之上总是带了笑容,说自己一定会好起来的。
就在我渐渐变得绝望的时候,有一天,军医的一句无心之语却突然提醒了我。
他说:“将军中的毒,似乎来自一种名为箭木的树汁,这箭木只在那极南的滇越之地的茂林中有产,我从前也只是听我师父提过,说那土人便是收集了此树汁浸泡箭簇,用来猎杀敌人和猛禽,所中者无不毙命,只是将军体质强于旁人,故而才续命到了现在,若是再无解药,只怕……”
他没有说下去,我却是突然像被醍醐灌顶,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之前我为什么竟会没有想到解药呢,但凡用毒之人,为了防止误伤,一般都是会有解药的!
送走了军医,我伺候了利苍喝下汤药,看着他渐渐沉沉入睡了,焦急地等待着天黑。
天色终于慢慢地黑了下来,我出了营帐,朝着山下悄悄而去。
固陵多是山地,汉军此时占了山势之高搭营安寨,与山下的项羽大营不过半里,白日里甚至遥遥可见对方埋灶造饭时升起的青烟。
快到山脚之时,我却遇到了一队巡逻的士兵,被拦住了去路。
我心中焦躁,正要硬闯了出去,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阿离!”
是他,只有他一个人会如此的叫我。
到此已是将近半个月了,我几乎没怎么出去过,日日守在利苍的身边,这才是我第一次碰到他。
我迟疑了下,终是松开了抓在那拦我的士兵的长矛上的手,慢慢转过了身。
他站在那里,身后斜斜伸出一株松柏的虬枝,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影影绰绰,他对那一对士兵低声说了几句,很快,那些士兵便消失了,只剩下我和他两个。
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个漆黑的冬雨夜里的残碎片段。
微微的失神过后,终是朝他点了点头,就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阿离,你是要去楚营吗?”
他目光笔直地看着我,直接问道。
我没有回答。
“你就要这样闯了进去吗?”
我一呆。
我承认,我确实只是凭了一时的冲动才下山的,我只想入了楚营找项伯。但过程该如何,我却是没有细细想过。
“利苍……他怕是没有时间了,我便是拼了,也要去闯一下才会甘心……”
我已经在尽量克制自己了,可是到了最后,我的声音还是微微有些发颤。
“他所中的箭,喂了一种名为箭木的毒汁,我曾遣了人联络到了项伯,只是他回说那毒液和解药因了珍贵,都在项羽后账中私藏,他也无法得手……”
他话未说完,我已是几步上前,一下子紧紧扯住了他的衣袖:“你说项羽营中真的有药?真的吗?”
他滞了下,说道:“确实是有,只是……”
“有便好!”我已经打断了他的话,急切地抬头望着他,“子房,让你的人带我入了楚营,现在!只要入了,我就一定能够取到药!若是再拖延下去,利苍当真便要死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
月光有些淡,照得他看着我的目光也有些暗涩起来。
“阿离,那药连项伯都无法取得,你又怎能靠近?这样太过冒险……”
“项伯无法,但是虞姬或许可以!我与她旧日曾有一面之缘,但愿……”我垂下了脸,低低地道,“况且,现在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了吗?便是只有微毫的希望,我也必须要去试下,否则,我这一辈子都会无法安心……”
他沉默了。
“阿离,我这便送了你去。”
他说道。
我抬头,对他微微一笑。
他从来都是知道我的,从来。
楚军的营地,就扎在固陵山脚之下的一片丘野当中。
他带了我,悄悄潜到了靠近楚军营地一侧的一道沟涧之中,从自己怀中取出一个管哨模样的东西,放到了嘴里,我便听到了一阵鸟鸣的清脆之声,长长短短,断断续续。
这样的山野,响起如此的鸟鸣,远远地便能听到,却又是如此的自然。
他吹了几遍,我便隐隐地似是听到了几声回音。
他朝我点了下头,便收了管哨,静静站在那里等待。
不过一刻钟,沟涧中闪来了一个黑影。
人类自从有了战争,间谍这个职业便随之而生了,他应该便是一个被派到楚营中的间谍,当然,我也相信,此刻汉营中的某个角落,必定也正潜伏了对方派来的作探。
不过是看双方谁更魔高一丈罢了。
他附在那人的耳边,说了几句,那人朝我看了一眼,微微点了下头,却是始终不发一声。
他走回到了我的身边,看着我,一字一字地道:“他会带了你入营去见项伯,却也无法保你无虞,你自己定要当心……”
我再不敢多看一眼他凝重的脸。
他的脸色,重得如蒙了这秋夜里降下的霜。
我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便绕过了他,朝着那人而去。
那人带着我,潜入了楚营之中,躲过了几路的巡查士兵,终是将我带到了项伯的营帐之前,便匆匆离去了。
项伯的营帐毡帘之前,还隐隐透出些火光,此时尚未夜半,他应是还没有睡下。
我不再犹豫,按捺住自己有些加快地心跳,猛地掀帘而入。
项伯确是还未入睡,他身边也并无旁人,只是穿了一身常衣,坐在塌上,手上握了一卷简书,眼睛却是定定地望着自己面前的那一团炉火,眉间罩上了一层忧虑之色。
他抬头看见了我,大惊失色,手上的简书竟也掉到了地上,只是呆呆地望着我。
我面上带笑,朝他问道:“左尹大人可好?”
“你……可是为了那箭木之毒而来?”
他毕竟也是老狐狸,很快就向我问道。
我点了点头。
他皱起了眉,叹了口气:“你实在是太胆大了,这样竟敢过来,那药子房也曾托请过我,我却是寻不到,你来又有何用?”
我看着他,正色道:“我到左尹大人之处,却是想要见虞姬一面,还望大人能为我指引下。”
他有些惊奇地看了我:“那虞姬却是子羽的枕边之人,你何以如此笃定她竟会帮你?”
“大人,我的夫君今日已是命垂一线,便是明知无望,我也是要一试的!”
他不再说话,只是低头想了片刻,才犹豫道:“此时她必定是与子羽一起,待明日若是得空了,我再代你传个话吧,只是成与不成,我却是不能保证的。”
我不再说话,只是朝他深深一礼。
他摇了摇手,自己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简书,微微叹了口气:“子羽鲁直,却是中了旁人的奸计,气走了军师大人,军中再也无人可以向他出策了……这样的两军争战,只怕也是该有一个结果的了,果真都是天意吗……”
话音刚落,他自己也似惊觉过来,闭口不语了,只是朝着门帘而去,口里说道:“你今夜就在此歇息吧,待我明日给你消息。”说着便已是掀帘而出了。
他口中刚才所提的军师大人,便是范增了。早在去年的时候,项羽便因中了陈平所施的离间之计,对范增起了疑测之心,那范增是何等人物,又怎受得了这样的窝囊,便愤然辞官回乡了。只是可怜他已是须发皓然、风烛残年了,还未走到故乡居巢,就因为背上的毒疮迸发,死在了路上,魂亦难归故里。
项伯只怕也已是隐隐感觉到了范增与项羽的诀别,已经成了他侄儿项羽走向悲剧的开端,所以才会有刚才那样的感叹吧。
我叹了口气,坐在了炉火之前,静静地等着天明。
第二日的黄昏时刻,我终于见到了虞姬,就在楚营朝西尽头的一片傍河野地之中。
我们见面的时候,我穿了楚军士卒的服色,而她,天气并不是很严寒,她却是罩了一件厚厚的斗篷披风。
“我越来越怕冷了。”她到了我面前,脱下斗篷帽子的时候,对我这样说道,然后便是仔细地打量了下我,又笑着叹了口气,“你倒是没怎么变,和从前还是一样。”
她看起来,比从前却是要丰腴了一些,两颊却是有些苍白,仿佛血色不足。
我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看向了她的腹部。
那里被披风裹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的眼里却是露出了淡淡的羞涩之意,笑道:“竟是瞒不过你的眼。”
她果真是怀孕了。
我想开口,向她道下喜,那话却是卡在了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道喜,道了喜之后,又能如何?
现在已是汉王五年的秋了,再没多久,便就是项羽那命运悲歌的高-潮了。
见我呆呆地望着她不语,她莞尔一笑,从自己的袖中摸出了一个青色的玉瓶,递到了我的面前。
“你夫君之事,我已经听季父说了,心中实是过意不去。这便是那箭木之毒的药,你拿了去,分几次喝了,涂于伤口之上,日后再慢慢调理,想来会无碍的。”
我接了过来。
青瓶还很暖,带了她的体温。
“多谢你了……”
我很想对她再说些能表达我此刻感激之情的话,但最后出口的,却只是这样四个字。
她淡淡一笑:“你为了自己夫君敢在这两军对垒之中寻找到我,我又岂是那铁石心肠之人?”
“虞姬,你既已有了孩子,为何还要待在这战场之上?这不过是男人逞雄的杀人之地,你听我一言,还是尽快离去的好。”
我看着她,忍不住这样说道。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一片萧肃。
“辛姬,我知你是好意提醒我,但是你可知道,我是早已与他相誓不分的。”
“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吗?”我看着她,慢慢道,“虞姬,你刚刚给了我救我夫君的药,我本不该对你讲这种不吉之言,但是我若是说,不久之后,你的子羽便将无法自保,更保不住你和你腹中的孩子,到那时,你还愿意带着你的孩子与他一道赴死?”
她的眼睫毛微微一抖,面色更是苍白,只是望着我的眼睛之中,却是一片坦然:“若真有那日,我亦随了他死便是,他没了,我又岂会独活,我们的孩儿,想来也是不愿与我们分离的。”
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怔怔望着她平静而又果决的面容。
“我该回去了,子羽近来心气不稳,若是找来看不到我,又该生气了……”
她对我笑了下,转身朝了营房而去。
我一咬牙,终是忍不住低声说道:“韩信彭越和英布正带了军队往此赶来,欲与汉王汇合。”
她猛地停住了脚步,终是没有回头,又匆匆离去了。
项伯派了人,趁着夜色将我送出楚军大营的时候,我的心一直还是跳个不停。
刘邦等着韩信彭越英布大军到达之后,再将项羽的军队包成合围之势歼之,这是张良的计策,是个绝对的军事秘密。
而现在,我却是将它泄露给了虞姬。
但是我没有后悔,便是之后的一切真的会因此发生改变,我也不会后悔。
这只是一个女人对于另一个女人的敬意和感激,与男人,与战争,甚至与天下都没有关系。
我若是不说这一句,就如同与我什么都不做,只是眼睁睁看着利苍死去那样,也会一辈子无法安心的。
回到山中的营地门口之时,我又见到了张良。
他是一直在这里等着我回来吗?
他看到了我,面上露出了笑容,是他那一贯的笑,淡淡的,却又让人见了心安。
可是这次,他的笑也再无法让我心安了,我避开了他的眼睛,低了头,便匆匆朝着利苍的营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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