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炉小篆香断尽

65 回归


我和利苍终于到了临湘,长沙国的藩王之都。
    我的义父吴芮自被封为长沙王后,便迁到了此城。
    我们到的那一天,义父和萍夫人,我的弟弟吴臣、吴英、吴兴都到了城门之外来迎接。
    还有冬子,那个一出生张开眼便见到了我的孩子。
    他如今已经三岁了,戴了顶虎皮帽子,模样可爱极了。
    我一把抱起了他,小家伙起先还只是盯着我看,只是很快,便朝我露出了笑容。
    “姨母……”
    我听见他用奶声奶气的声音叫唤着我。
    一刹那,我眼眶里竟已是热了起来,紧紧抱着他便不愿放手,直到萍夫人也是眼眶红红地过来拉着我的手。
    我突然想起了利苍,转头看去,却是见到了一副有些怪异的景象。
    他和义父,两个人相对站着,眼睛彼此对望,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义父的眉头微微皱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他的手,紧紧捏在了一起,微微地抖动着。
    利苍却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面上一片交织着迷惘、犹豫,甚至是痛苦的神情。
    我和萍夫人对望一眼,朝着他们走了过去。
    我到了利苍身边,对他柔声笑道:“延,他是你的兄长,也是我的义父。”
    萍夫人也是轻轻握了下义父的手,这才看着利苍笑道:“延,我便是你的嫂嫂。你记不记得过去都没关系,现在一家人终又聚在了一起,这才是最重要的。”
    利苍定定地看了眼萍夫人那温柔的笑脸,终于转头朝着我的义父跪了下来,口中叫着大哥,磕头到地。
    义父上前扶起了利苍,看得出来,他是勉强才抑制住了自己的激动之色,眼里也已是有了隐约的泪光闪烁。
    “明日里我便带你回瑶里,去给母亲的坟茔上一柱香。”
    他只是说了这样一句。
    结束了家宴,义父带着利苍不知去了哪里,我和萍夫人去了她的宫室之中。我们说话的当,冬子便已是在我们身边的榻上睡着了。
    我低声说道:“明日里我也去瑶里看望下悠。”
    萍夫人的眼闪过了一丝哀痛之色,只是很快便含笑点了下头。
    我看了眼冬子,犹豫了下,终是问道:“英布有来探望过冬子吗?”
    萍夫人淡淡笑了下道:“他过去三年音讯全无,只是刚上个月才来了封书信,说要择日带来带走冬子,他的长子。如今他倒是想起了还有这样一个长子。”
    我冷哼了一声道:“母亲,冬子万万不能被他带走。”
    萍夫人慈爱地抚摸了下冬子的睡颜,叹了口气道:“他是冬子的父亲,就算我再不愿,于情于理,都是无法阻拦的。”
    我沉默了。
    冬子是万万不能被英布带走的。
    就像当年,我知道悠不能嫁给英布一样。
    当年,我没能改变悠的命运。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冬子随那人去的。
    利苍回来接我的时候,我已经靠在冬子身边的榻上有些晕晕欲睡了,被他整个人抱了起来,这才惊觉了过来。
    萍夫人虽是不在屋子里,只是边上还站了两个侍女,瞧见她们眼睛盯着地面强忍着笑的模样,我有些羞赧,挣扎着想自己下地,他却是不管不顾地抱着我出去了。
    他一直抱着我,将我放到了马车中,马车朝着临湘城里的丞相府邸一路去了。
    我不时看向骑马在外的他,有时两人目光相遇,他便对我笑一下。他应该是在尽力掩饰了,只是,我还是感觉到了他笑容之下的那丝沉重。
    到了临湘城中的丞相府里,我并无太多的陌生感。细心的萍夫人将我的卧室布置得与我从前在瑶里的几乎没有两样,只是其中的那些陈设更为华丽精美些罢了。
    利苍将我放在了塌上,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就压了上来。比起往日,现在的他就连呼吸里都带了一丝浓重的急促和不安。他不停地亲吻着我,低声叫着我的名字,粗糙的手紧紧握着我的肢体,动作有些粗鲁。我强忍着不适感,直到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他才似是蓦地惊觉了过来,仍是那样紧紧地抱着我,只是把头埋在我的颈间,一动也不动了。
    良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睡了过去,我的颈窝之处才突地感觉到了一阵潮湿之意,有些凉凉的。
    他竟然在默默流泪。
    我侧过身,抱住了他。
    “辛追,我心里很难过……”
    他闭着眼睛,慢慢地说道。
    我用手轻轻抚梳着他因为刚才的纠缠而有些散乱下来的长发,将他抱得更紧了。
    他埋首在我的胸口,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大哥今晚和我说了很多的事情。我小时候打破了父亲最喜欢的一方青砚,怕父亲责罚偷偷丢掉,后来还是被发现了,父亲大发雷霆痛打了我一顿,母亲半个月没和父亲说话;我少年时独自上山狩猎,五夜没有回家,害得母亲急得病了一场;他还说我曾自告奋勇地要陪你去长沙,那时候你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女娃,他怕我调皮欺负了你,本是不愿让我去的,只是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求,才答应了下来……,他跟了说了很多。我想记起这一切,可是我却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心里只觉得空落落的,就好像我其实不过是个多余的人……”
    我用手抱住了他的头,轻地吻了下他的额头。
    “延,我以后还是叫你延吧,我喜欢你这个名字。延,你不是多余的,你本来就是这里的一份子,你的兄长,嫂嫂都是你的亲人,他们非常爱你,还有你的母亲,虽然她现在已经不在了,可是你就是她的一块心头肉,你明天去看她,她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你呢,辛追,那么你呢?”他看着我,轻声问道,“你也爱我吗?”
    不待我回答,他又低声说道:“我问我大哥,当年我到底为了什么要离家,他却是闪烁其词,始终不愿告诉我。虽然我不知道,可是我隐隐总有种感觉……”
    他没有再说下去了。
    我一怔,看着他,终是慢慢笑了起来。
    “延,我是你的妻,这一生一世,只会是你的妻。这样还不够吗?”
    他猛地将我紧紧抱住了,不断亲吻着我的长发,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再也不会问你这些了。”
    “延,你还有心事,对吗?”
    等他终于放开了我,我问道。
    他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眼睛却是躲避着我的目光。
    我伸手将他的脸轻轻扶了过来,朝向自己,笑道:“延,你哪日里想跟我说了,我再听你说。”
    吴延注视着我,微微笑了下。
    他的脸因了长年的风霜磨砺,皮肤摸起来有些粗糙。只是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就连那唇边几道深深的纹路,也是那样的好看。我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个许多年前,让瑶里所有的少女们都脸红心跳的勇武少年。
    第二日一早,我和吴延便随了义父和萍夫人的王驾,臣也跟了来,出了临湘城,往瑶里去。
    义父的长沙国,据刘邦的调书所说,包括了长沙、豫章、象郡、桂林、南海,其实此时,豫章郡早已为淮南王英布所占,他既已是占了,又哪里会因了一纸调书而立刻奉还。而象、桂林、南海3郡还被南越王赵佗所割据,并没有归顺汉朝。长沙国的封疆实际也就是秦朝长沙郡的范围,北濒汗水,南至九嶷。而瑶里恰恰就是在豫章郡,虽因了是义父的本营,英布也并未派兵常驻,但实际已是在他的掌控之下了。
    义父的王驾进入豫章郡的第一天,英布便已在驰道上列队等候着了。
    悠已死三年,他三年里没有踏入过吴家。只是此刻,与义父早已齐驱并驾,甚至风头早已盖过了他的淮南王,他这个名义上的义父的女婿,却表现得恭谨而多礼。
    隔了重重的旌旗和列兵,我与萍夫人坐在队伍中间的马车上,看不清前面的人和物,只是看见了一片盔甲反射出太阳的刺目之光。
    我闭上了马车的门帘。
    义父终于还是应了英布的邀约,随他到了六安,淮南国的国都。
    六安,虽只是个藩国的国都,只是如今城垣高耸,而在当年被项羽一把火烧掉的九江王王府的旧地上,也早已经另起了一座巍峨的宫室,完全找不到当年的半分痕迹了。
    英布设了豪华的宴席来招待长沙王一行。这个宴席,奉上的是最精美的珍馐美馔,乐工奏出了最动听悦耳的音乐,而穿行在其中的舞女娇娃,也是城中最最温柔多情的。
    英布与义父二人并列坐在了主座之上,其次是吴延,臣,再是淮南国的一些臣属,我与萍夫人也陪坐在席末。
    上一次看到英布的时候,还是那年他派人追杀心到穷泉之侧之时,转眼已是数年过去了,正当壮年的他看起来和从前并无大的变化,只不过姿态更豪强了些。
    他对着义父和吴延频频敬酒,自己也喝了许多,只是,我仍是感觉到了他似是不经意间不时向我扫来的目光,这让我有些不快,希望能早点起身离开。
    吴延平日里酒量很好,只是今晚,他却似乎醉得很快,酒席刚过一半,竟已面红耳赤,软倒在了他面前的酒案之上。
    “淮南国酒烈,利苍丞相只怕是当不起了。”
    我叫了个侍从,一起扶着吴延退席的时候,听见了身后英布这样说道。
    我回头看了他一下,见他面上似笑非笑,正望着我。这表情落入我眼中,是如此的刺目。
    我收回目光,和那侍从扶了吴延,回到了被安排好的宫室之中。
    吴延躺在了床上,便沉睡了起来。
    我脱掉了他的鞋子,又用温水帮他净了下面和手。
    屋子里很快便充满了浓烈的酒味。
    我望着他红得异常的脸,心中突觉得有些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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