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月河

第82章


不畏严寒、四季常青的柏树,更加衬托出去往殡仪馆的道路的肃穆、庄严和冷清。此刻,除了鲁少杰坐的那辆出租车奔驰在盘旋的山道上,没有别的车辆和行人,这并不是一条受欢迎的道路,尽管路面很平整、很干净。出于本能,人们对殡仪馆总是避之惟恐不及的。
  到了殡仪馆的门口,鲁少杰下了出租车。他抬头看了看眼前的那栋白色三层楼房,楼房很新,一看就知道刚建成不久。鲁少杰穿过一个不大的厅堂,来到楼房的后面,中间是一个篮球场大的空地,四周栽有柏树,中间有一个大大的水池,水池里有假山。在假山和水池的后面,有一幢平房,在平房里并排设有两个灵堂。其中一个就是纪明军的,另一个是哀悼一位老年妇人的。
  鲁少杰望过去,两个灵堂同样挂着白底黑字的寓意永垂不朽的挽联;放满同样的呆滞的彩纸扎的没有生命气息的花圈;在逝者的遗像前点着同样的香和蜡烛;遗像下面燃着同样的长明灯;一样的放着哀乐,由于哀乐的播放进度不同,仿佛一边的追着另一边的;一样的眼泪;一样的哭声。不同的只是放在镜框里的遗像:一个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充满青春朝气的脸庞,微微扬起的带有一丝嘲笑意味的嘴唇,嘴唇上面蓄着刻意修饰过的浅浅的、整齐的短胡须,一双满不在乎的眼睛漠不关心的瞧着大家;另一张饱经沧桑而又慈祥的笑脸,散发着与世无争的平和气息。镜框中的他们仿佛是哀悼仪式的旁观者,悄无声息的静观着围绕他们发生的一切祭奠活动。
  “人生,从自己的哭声中开始,在别人的泪水里结束。只是这些挽联、花圈,不知改换了多少不同的姓名,送走了多少形形色色的生命?人们沉重的哀思,绝望的悲伤,总是需要一种形式来表达的……毫无疑问,这里回荡着尘世最后的喧嚣,一切很快就会过去,最终都要回归永恒的安宁。”鲁少杰望着两个亡者的灵堂,心里想到。
  “在这里!”袁圆看见鲁少杰愣在两个灵堂前面,连忙冲他喊到,同时向他招了招手。鲁少杰随即走过去,站在纪明军的遗像前,恭恭敬敬的鞠了三个躬,一个年轻人站在遗像旁边,向他微微一鞠躬,算是还了礼。然后,鲁少杰来到袁圆身边坐下,这才看见许书伟、梅文云都在这里,他冲他们点了点头。在对面的角落,一个老人仿佛被巨大的伤痛压弯了脊背,因为无力抗拒命运的打击,而放弃了一切的抗争,他驼着背呆呆的坐在那里,空无一物的望着脚下的地面;那个刚刚向他鞠躬的年轻人,此时已经转过身,正在清点、整理身旁的丧葬用品。然后,他拿出一沓纸钱,来到遗像前面蹲下,将纸钱点燃,放进面前的旧搪瓷盆里,一些烧尽的纸钱灰随着袅袅青烟飘了起来。很快,纸钱燃尽了,剩下的灰烬里一闪一闪的火星,很快也熄灭了。老人和年轻人的外貌和纪明军极为相似,不用介绍都知道,年老的是纪明军的父亲,年轻的是纪明军的兄弟。鲁少杰曾经听袁圆说起过,纪明军有一个兄弟,叫纪明民,应该就是他了。
  自从知道纪明军出事后,他的母亲就病倒了。现在正在医院里接受治疗,纪明民的妻子罗琼,留在医院里照顾她。纪明军的父亲一句话都不说,那双失神的昏花老眼,要么长久的盯着自己的鞋子,要么目不转睛的望着某一样东西,让人不忍心看他。老人一言不发,什么人都不搭理,让人找不到一句恰当的话来安慰他。在真正的悲伤的人面前,所有安慰的语言都是微不足道的,充其量安慰一下安慰着本人,对于被安慰的人,起不了丝毫的作用。大家只能沉默的坐着,陪伴着。
  “文云,我们去看看周捷吧。”袁圆附在梅文云的耳边说到。梅文云点了点头,于是,鲁少杰和许书伟留下来,袁圆和梅文云去看望周捷。
  袁圆和梅文云按了门铃,是雁鸿开的门。雁鸿怀着身孕,不方便到殡仪馆去,早早来到周捷家里。“你们来的正好,她翻来覆去的看纪明军的相片,边看边唠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了,说什么她都不听。”雁鸿看见袁圆和梅文云,就像见了救星,如释重负的对她们说到。
  周捷盘腿坐在沙发上,她的脸有些浮肿,身边摆满了相片、相册,她正捧着一张纪明军的相片发愣。尽管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手里的相片,满脑子却是纪明军出事后,悄无声息躺在河坝里鹅卵石上的模样。周捷拼命想要忘记在出事地点看到的可怕的场面,可是,纪明军躺在鹅卵石上的身影总是在她眼前晃动。她看见他躺在那里,脸上、身上没有血迹,一只脚上的皮鞋摔没了,裸露在外的黑色袜子被划出了一个大洞,露出白色的脚后跟,一只手上满是泥土,手掌向上摊开着,土灰色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眼睛微闭,嘴巴半张着……那是一张难看的死人的脸。周捷无法想像,纪明军会以这样的面目,这样的方式与她诀别。这不是她最熟悉、最感亲切的那张脸,因为她不认得他了,他因为失去生命而显得全然陌生的面孔,让她本能的想拒绝眼下发生的一切。她极力想要忘记这陌生而难看的脸,她在记忆的每一个角落里搜寻曾经充满生气活力的鲜活的面孔。可是,她想不起来!周捷拿出所有的相册,一页一页翻看纪明军生前的每一张相片。但是,根本不管用,她满脑子依旧是躺在河坝里鹅卵石上的那张没有生气的灰色的死人的脸……
  梅文云把沙发上零乱的照片收起来,又伸手拿过周捷手里的相册,整整齐齐的放到茶几上。周捷听凭梅文云摆弄,她对她们重复说到:“你们帮我看看,纪明军长得虽然不算太英俊,可是,也不丑,是吧?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脸,他整个人都是很有男子汉气概的,是不是?”
  “周捷,你需要休息。想不想躺一会儿?”梅文云对她说到。
  “不,我不想睡觉。别把我一个人丢下!”
  “我们不会走的,你放心。你休息一下吧。”雁鸿上前握住周捷的手,她能够体会周捷此时的心情,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与孤独,她感同身受。
  “告诉我,快点儿,他不难看的!对不对?”周捷望向她们,固执的问到。
  “他当然不难看,他长得很帅,是个大帅哥。”袁圆一边说,一边拿纸巾抹去眼角的泪水。
  “真不明白,出事后,他怎么那样难看?你们没有看见,他躺在鹅卵石上,毫无声息……”周捷缓慢地说到,巨大的悲痛让她反应迟钝,每一句话都要想一想,才能够说出来,“还有那个驾驶员,我们请的,姓吴,车子翻下悬崖,有三十多米吧,一直翻到底,小吴满头是血,血把他的脸都染红了,他头靠在方向盘上,被卡在变形的驾驶室里,取不出来……纪明军被抛出车外,摔在鹅卵石上,他身上没有血,脸上也没有,真奇怪,摔在鹅卵石上,居然没有流血。出事后,他没有死的,他还有呼吸,只是没有人救他,没有立刻抢救,不然的话,他不会死……可是,却有人抢了他的钱包,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我捡回了他的钱包,里面是空的……还有我们的货,他是去给零售商送货的,整整一车的货,四处散落,很多也被人捡去了……如果出事后,立即就被送进医院,他是不会死的,真的,他不会死的……为什么?为什么那些人这么自私、这么残忍、这么贪婪,只看的见财物,看不见还有一个急需抢救的生命……”周捷语无伦次的说到。
  “什么?竟然有这么卑鄙的事情,这不是趁火打劫吗?”袁圆气愤地喊到。
  “如果有人及时抢救了纪明军,我会感激他的,我会给他钱的……”周捷依旧缓慢地说到,仿佛讲述一件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情。
  “应该去找那些人,要他们把东西还回来。”袁圆望着大家说到。
  “你去找谁?出事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有很多是过路的人。又没有亲眼看见别人抢东西,没凭没据,你找谁去?”雁鸿无奈的说到。
  “难道就这样算了?真是岂有此理!”袁圆用力拍在沙发上,以此发泄心里的愤怒。
  “古人说‘仓廪实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梅文云若有所思的说到。
  “去他妈的‘仓廪实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有什么用?谁还在乎礼仪荣辱?依我看,应该统统抓起来,才解恨。真是气死我了。”袁圆在激动的时候,说话往往不经过大脑,纯粹只为发泄自己的情绪。
  “为什么会这样呢?早知道会这样,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他去送货的。为什么事前,没有一丁点儿预兆呢?别人讲,出这种事是有预兆的。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感觉到呢?老天爷为什么不给我一点儿暗示呢……”雁鸿、梅文云、袁圆坐在沙发上,听周捷絮絮叨叨、零乱的说着,直到她精疲力竭,倒在沙发上渐渐睡去。
  纪明军的意外死亡,除了周捷,深受打击的还有雁鸿。
  
第三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1-9-14 19:58:37  字数:3558
 三十四
  雁鸿虽然经历过失去亲人的打击,那时的她,伤痛虽然是不可避免的、巨大的,但是更多的悲伤是因为失去了母爱,令她难以忍受的是母亲走后留下的亲情空白。她母亲是得病去世的,她有几个月的心理准备,况且,病床上的死亡是平静的。雁鸿至今记得她母亲离去前,有一次清醒过来,她虚弱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清幽的眼睛望着前方,仿佛回望遥远的来世之路,她清楚的听见母亲自言自语地说到:“尘世之旅,就此结束,而我,也不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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