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未央

晓霜看看我，这才收回了抓着玲儿的手。
  玲儿正要开口，我抢先一步说道：“夫人，你认错人了吧？”
  玲儿看了看我，顿时明白了几分，于是拿着那张药方说道：“我看大夫的字迹有点像一个我失散多年的故友的，这才一时冲动……”
  我笑了笑，故意问她道：“那夫人你看，我可长得像你的故友？”
  玲儿也假装不好意思的笑了：“大夫说的这是哪儿的话，我那位故友是个女子，怎么会和你长得像呢。只是我们分开的太久了，见大夫您的字迹和她的很像，就错认了。”
  我又跟她说了些养身安胎的事情，就送走了玲儿。一天下来也没什么别的事发生了，夕阳西下，我准备收拾收拾回我的住处，晓霜见我快收拾完了，这才离开。胤禛虽然半年没来了，但我知道晓霜天天都得回去跟他汇报我一天发生的事情才能够回来。
  晓霜走后没多久，就有人来敲药庐的门。我知道，是她来了……
  我打开门，闪身让玲儿进来。
  “玲儿……”我抓着她的手，激动地有点泣不成声。
  “格格……真的是你么？我不是做梦吧？我还以为……以为……”玲儿也是一反早上冷静自持，泪水扑簌簌的往下掉，抓着我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的颤动着。见她哭的样子，虽然已过了“梨花带雨”的年纪，却还是那样教人心疼。我擦了擦她的眼泪。问道：“以为什么？”
  玲儿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情绪缓缓说道这一年半里发生的事情：“还记得那天我不知怎么的就在格格房间睡着了，后来醒过来就已经在自己房里了。出来之后，府里就大乱了，府外是皇上派来的人包围着，八爷被软禁了。府内，醒来之后再也没见过格格，后来八爷出来说，你突染疾病，没几天师傅就来了！师傅随八爷进了你的房间之后好几个时辰都没出过来。到了夜里，才神色凝重的出来，见师傅的神色，我以为格格你不好了，可八爷怎么也不让我进去看你。谁也不让进。师傅连夜进了宫，回来之后已是半夜，府中上下的人都被八爷赶去歇息，谁也不许靠近你房间半步，我只能偷偷的在一旁观望，远远看到八爷抱着一个人，盖着厚厚的被子，接着抱上了师傅的马车。而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师傅策马而去。一个月后，师傅就带来了你病重身亡的消息……那时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听师傅亲口带来的消息。我们都信了……就连皇上也信了，万岁爷难过的不得了，也正因为这个，解了八爷的禁……”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能风平浪静的在这里呆了那么久，原来“我”已经被宣告死亡了。忍不住一阵苦笑。玲儿看着我，又说道：“别的人难过一阵也就过去了，可苦了八爷了！”“胤禩，胤禩怎么了？”我抓着玲儿焦急的问道。
  “师傅传来格格的死讯，八爷只是沉默，一句话也没说，就走进了您房间。关上了房门。我们以为他是太伤心了，八爷那么爱格格，这个消息他怎么受的了，我们以为他在您房间哭，谁也没敢去打扰！可是一天一夜过去了，八爷始终没有出来过，饭也不吃，水也不喝，管家大着胆子敲门进去，却被吼了出来。九爷、十爷和十四爷闻讯赶来，他们在门外又劝了一天一夜，嘴皮子都快说破了，也没能说动，后来他们也不说了，兄弟三人也不吃不喝，陪坐在门外的廊下，一呆又是一天一夜。直到第四天，里边传来东西跌落的声响，大家冲进去一看，才发现八爷倒在了地上！”
  “玲儿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再也听不下去了，心里像是被千刀万剐了一般的痛，痛的无法呼吸。我痛苦的抱着自己的头，不愿再听下去，我怕自己坚持了这么久，下一刻就会土崩瓦解。
  “不，我要说！之后八爷病了一个月，病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张谷兰送去了城郊别院，不准她在踏足八贝勒府，后来听说她生了个儿子，也没让她回来。第二件事，就是把我托付给了九爷！那个时候的八爷像交代身后事一样的安排我们，之后一直深居简出，听吉利说，自从八爷那次病好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格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既然没死，为什么要躲在这个地方，为什么不见八爷？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
  “我……我……”我哽咽的说不出半句话来。这些事，又怎么是一两句话能说的明，让玲儿听的清的呢。如果这一刻我有翅膀，我一定立刻就飞回胤禩的身边，可是我没有。如果我能打破对胤禛的誓言，而胤禩也不会有历史上所记载的悲惨结局，我会立刻回到胤禩身边，可是我知道，这不可能。我必须继续留在这里完成我对胤禛的承诺。我只告诉玲儿呆在这儿有我的理由，希望她回去不要告诉任何人见过我的事情。再过一年半，我便回去。玲儿素来知道我说一不二，也就不在逼我。她临走前告诉我，她现在过的很幸福，孩子是胤禟的。也许这也是这一年多来我听到的最好的事情了。
  夜半，我独立风中，一个熟悉的怀抱从后面紧紧的把我包围住，耳边是他无尽的温柔：“我的傻夫人，怎么这么久了这个坏习惯还是没有改呢？这样站在风中，着凉了怎么办？”我顿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转身环腰抱着他。这个拥抱这样熟悉，这样温暖。让我眷恋不舍……
  这一刻我只盼望夜不要走，梦不要醒，太阳不要出来……
  “婉淳，好好照顾自己，我会等你，等你回来团聚……”胤禩的声音越来越飘渺，我抱着他的感觉越来越虚无。
  “不要！不要走！胤禩！”我大喊着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却看到了胤禛久违的面孔，他端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晓霜推门进来，端着热茶。放下茶又退了下去。只剩我和胤禛。
  长时间的沉默。他不发一言的样子，不知是在生气，还是在想其他什么的。我已经无心去理。玲儿的话，刚才的梦还清晰的映在脑海里。我起身，理了理头发。他忽然饶有兴趣的看着我，仿佛知道我有话要说。我随手拿起个茶杯放到他手里，“你拿着。”他握着茶杯，等着我接下来的“花样”。
  我拿起那装满热茶的茶壶，缓缓的往杯子里倒水，眼睛看着胤禛说道：“从前有个苦行者，他一直有件很痛苦的事折磨着他，可他就是不肯放下，他遇到一位僧人，僧人说，让他放下，就会解脱，他说，放不下，于是僧人拿了杯子给他……”
  “你以为我痛了，就能够放下？你太低估我了。”胤禛的声音抖的冒了出来。我这才注意到，滚烫的水已经溢了出来，他却还紧紧的握着那只杯子。手已经烫的火红。我迅速的放下茶壶，打掉他手上的杯子。杯子和热水一同撒在地上。
  “你疯啦？”我抓起他的手，迅速的起了一个个的小水泡。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他却任由我抓着，继而发出冷笑声：“你想说，人痛了自会本能的放手，是不是？”不等我回答，他继续说道：“这点痛，和我一生的痛，和失去你的痛，比起来，你说算的上什么？”
  胤禛狠狠的将了我一军。我只得怔怔的站在那里。无言以对，只能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拉着他的手道：“来，我帮你上药。”
  他却用力的把我拉进了他的怀抱。“怎么上药？手上的伤你能上药，那你留在我心里的伤口呢？那划在我心上的一刀一剑，那些流了脓，流了血的伤口，你要怎么治？我只是希望你陪在我身边三年，如今只剩一半而已。难道这样你都做不到？”
  我清清楚楚一字一句的回答他道：“我没说过要走！”
  我在心中暗叹，三年，三年我就能医好你心里的伤，弥补你的遗憾？胤禛，你说我低估了你，你又何尝不是高估了我呢……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似是故人来
  康熙四十九年，冬天。下了一夜的今冬初雪，到了第二日的正午还没有要停歇下来的意思。整个山头都裹上了一层银白，远远望出去，银装素裹，倒有点“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意思。上午还有小沙弥来说，因为下雪的缘故，上山的路变得危险难行，已经不会有人上山求医，于是让我最近不用去药庐了。
  玲儿几个月前就不上山来了，她的身子越来越不便，现在又贵为九贝勒爷胤禟的夫人，府中自会有大夫好好调养她的身体，上山次数太多反而惹人怀疑。而她不来，我的心倒可平静些。
  晓霜推门进来，兴奋地“呀呀”叫着指向外头，我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来了，这丫头，只有一个人来的时候才会开心成这样。我走出房门，果然看到了胤禛站在院子里，帽沿和披风上还有些许未化的雪。我上前为他掸了掸，问道：“下雪天怎么还过来？”抬头却见他怔怔的看着我出神，眼底有一丝幸福的痕迹。我不由的向后退了一步。他这才醒过神来，答道：“想来看看你，知道你这几日无事可做，便带了个人来见你！”
  我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胤禛不是想把我藏起来么，怎么还会带熟人来见我啊。“今天怎么啦？良心发现了么？”我笑着调侃他道，有意缓解下刚才的尴尬气氛。胤禛正想回答我，我却不等他作答，就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他带了什么人来，顾不得他了，越过胤禛，看到门外站着个妇人，披着一件大红羽缎连帽斗篷，帽子遮住了半张脸，虽只有看到半张脸却已经让我觉得万分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