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剑

第17章


又道:“老师,若是我胜了一局,你便为我讲论一下当今局势如何?”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朝廷戎族之间一战必不可免,山雨欲来,情势微妙。他毕竟不敢去问介花弧,向洛子宁相询却又失了身份,想来想去,惟有老师是最为合适之人。少年狡黠,不说“下一局胜了”,而说“若是胜了一局”。这般说来,只要谢苏输了一局,便是他赢了赌注。
谢苏自不和他计较这些言语,道:“我并非未卜先知之人,这些时日我与外界隔绝,不通音信,既不知局势如何,又如何讲论?何况——”他将左手覆上棋盘,“这一局还未结束,且莫论下一局。”
他拾起一枚黑子,放在“去”位四五路上;随后又拿起一枚白子,放在“平”位三九路上;之后又是一枚黑子,一枚白子……这般交替往复,速度虽不快,却不曾犹豫停歇。
介兰亭初时不解其意,心道老师这是在做甚么,直到棋盘将至铺满一半,他才看出端倪,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那青玉棋盘之上,赫然正是方才被他扰乱的棋局!
不到一炷香时间,棋局已是复原如初,谢苏叹口气,“君子无悔棋,你方才何止是悔棋,简直是无赖,我有教过你这个么?”
介兰亭张张口,这次真是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子不教,父不过。”一个声音忽然从树后传来,微带笑意,“小孩子不晓事,不如我与谢先生对弈一局如何?”
介兰亭急忙起身行礼,谢苏却未动作,半晌,方道:“介堡主,请坐。”
介花弧一笑,行至谢苏对面坐下,执起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方两颗星位之中。这一步,却已是全然不顾中原腹地,于别无人处另辟江山,谢苏也不由“噫”了一声,暗忖从前虽未听过此人有善棋之名,单这一步下来,却也不俗。
略做沉吟,谢苏也落下了一枚白子。
这一局,足足下了一个多时辰。 二人皆是一等一的棋手:谢苏布局缜密,攻势却又锋锐无匹;介花弧棋路却颇为大胆,气势尤在谢苏之上。一个多时辰厮杀下来,棋盘上黑子白子混作一团,再拆解不开。
——究竟是谁胜了?介兰亭一面为他们计算棋子,一面转念:奇怪的很,他想老师获胜,却又不愿看到父亲败北。
一路计算下来,双方竟是和局,一子不曾相差。 介花弧手摇折扇微微一笑,还未开口,谢苏却先道:“这一盘棋你接的是兰亭的残局,本是处于劣势,虽为和局,其实我棋力在你之下。” 他面上神色不变,眉目低敛,“这一局,是我输了。”
介花弧笑道,“谢先生客气了。”又道:“方才谢先生言道不知当前情形,这却是我的疏忽。其实也无甚隐瞒之处。那日玄武前来,谈到的乃是朝廷欲假道西域,攻打戎族之事。”
“不行!”介花弧语音未落,一个少年尖锐声音早已响起,“唇寒齿亡。假道给他们,下一个轮到的便是我们,父亲,您万万不可答应!”
介花弧这才转过头来看了介兰亭一眼:“哦,我何时说过我应了?” 这一眼并不严厉,但介兰亭已惊觉自己失仪,不由低下头去。
谢苏听得这消息,却未多说甚么,只垂首检点棋盘。
介花弧笑道:“谢先生对此有何见教?”
谢苏冷冷道:“介堡主棋力既高,对当前局势自是早有衡量,何必要我入这局中?”
介花弧放下折扇,笑道:“谢先生,以你身份,早已在这局中了。”
谢苏一震,手中一枚棋子落回棋盘上,清亮亮的作响。
介花弧离开之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如今形势危急,西域十万子民,身家性命你我各担一半,我知先生高义,定不至袖手旁观吧。”
这顶帽子未免压得太大了点,谢苏原可回一句:“这是罗天堡中事,与我何干!”但他却未发一言。
“老师……”好好的一局棋,最后下出这么一个结果,介兰亭心中也说不出甚么滋味。谢苏却道:“兰亭,快到正午了,你想吃些甚么?”
“啊?” 谢苏以前也下过厨,但他待介兰亭虽然甚好,态度却是清淡疏离为多,这般殷勤相询,他一时倒有些不大适应,“……老师你做甚么都好。”
谢苏便起身,自去打理菜蔬。介兰亭留在座位上,心中纷乱。 这天中午,介兰亭便留在静园用餐,谢苏同往日一般寡言。然而介兰亭总觉得,在他的这位老师身上,有甚么东西,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这日傍晚,介花弧又来到静园,言语中仍是不离当前形势,谢苏只淡淡地不接口,介兰亭侍立一旁,只觉不舒服之极,却又不愿离去。
正谈话间,洛子宁忽然急匆匆赶到静园,道:“堡主,出事了!在堡外五十里处,也丹和他手下人均被杀了!”
介花弧与谢苏二人同时站起,介花弧问道:“甚么人做的?” 洛子宁摇摇头,“属下不知,罗天堡守卫发现也丹一行人时,他们已经死去多时,各个身上剑伤纵横交错,想是有人故意破坏尸身,并看不出是何人所伤。”
介花弧冷笑一声,“尸身在何处?”
洛子宁道:“已安置在前厅。”说罢自在前方带路。 介花弧看了谢苏一眼,“谢先生也一同前往罢。”说罢径自前行。
此事关联太大,谢苏没有反对。介兰亭见无人阻止他,便也随在身后。
前厅之上,一溜排开了十七八具尸体,面目俱未毁损,尸身却俱被砍得血肉模糊,第一具尸体正是也丹。
谢苏略略一眼扫过去,见那日见到的护卫舞伎多在其中,但并未有沙罗天的尸体,不知怎的,竟有一份安心之感。
介花弧已弯下身去,细细检查也丹尸身,看其死前面目神情,也丹似是一招毙命,但他身上伤痕太多,并不知究竟伤在何处。 血腥扑鼻,介花弧忽觉身边一阵清淡草药气味,一抬首,恰对上谢苏一双琉璃火般的眸子。
二人距离从未这般近过,介花弧一笑,“谢先生?”
谢苏没有理他,不知是否受厅上气氛影响,他一双眸子不似平日清明,反是幽深了几分。
他不似介花弧那般细致查看,左手抬起也丹手臂,向他腋下三分之处探去。
介花弧顺他目光看去,见那里被戳了数刀,但凝聚目力便可看出,那些刀伤不过是为了掩饰一处纵深剑伤,而在那处伤口,有着火焰一般的灼烧痕迹。
——那才是也丹的致命所在。
介花弧看了那处剑伤,沉吟一下道,“原来是天雷玄火。”
谢苏声音平淡:“你早知是他,找的不过是证据而已。”
介花弧笑而不语,转过头叫道,“洛子宁。” 罗天堡第一总管躬身行礼。
“着人把也丹的尸身送到戎族那边,去找三王子燕然,把伤口指给他看,他自然明白。”
天雷玄火,那正是玄武那把乌剑之名;而腋下那一剑,正是玄武的得意招式。
谢苏又来到一具护卫尸身面前,看其面目神情,这名护卫似乎也是为天雷玄火所杀,介花弧正在他身边,笑道,“这尸体血腥味儿太重,还是我来罢。”伸手翻开尸体,向同样伤处探去。谢苏却也未曾反对。
介兰亭站在较远处,他虽听得二人谈话,却并不十分明了其中含义。
洛子宁指挥了几个护卫,正搬运着也丹尸体。 而其他人等,未得介花弧吩咐,是不得靠近厅上的。
变故,便发生在那一瞬间。
日后回忆起那一幕时,无论是洛子宁还是介兰亭,都只有四个字:“悔不当初!” 可是,那又如何?即使他们在切近,他们又怎能料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即使他们料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他们又能改变些甚么?
就在介花弧触及地上护卫尸身那一瞬间,并排而卧的八具护卫尸体,忽然“活”了。
离二人最近的三具尸体袖中一蓬飞烟飞射而出,一股血腥之气中人欲呕;另五具“尸体”一跃而起,身体僵直如木,动作却快如闪电,手爪如钩,上现青蓝之色,向二人袭来。
也丹和那些舞伎的尸身是真,而那些护卫的尸首,竟是伪装而成的杀手!
变生若此,一时间谁也没有想到,仓促间介花弧只来得及一掌挥出,这一掌运起十二分内力,飞烟虽轻,也被他激得倒飞出去,未及肌肤。
其余五个人手上功夫虽然诡异,谢苏却对其知之甚详,众人只见一条月白人影倏忽往返,却是他不知以甚么手法卸脱了其中一人的关节,包围圈霎时被撕了一个缺口出来。
但这也只一霎那间事,八名杀手分为二组,脚下踏了不知甚么步法,又将二人分别包围了起来,招招皆是不要命的打法。
若说上一击是因介花弧与谢苏相距较近所以向二人同时出手,这一次却看得分明,这批杀手的目标,原来并非只有介花弧一人!
此时厅下护卫也已反应过来,纷纷抢上,然而那些杀手不知练的是甚么武功,身上竟似没有穴道一般,肌肤更是硬若木石,指爪之间却又淬有剧毒,劲风呼啸中,已有数人倒下。
纷乱之中,一声清啸忽然响起,“兰亭,短剑!”
介兰亭这才想起谢苏身无长物,急忙解下短剑,抖手丢出,谢苏长臂接过,惊鸿一般掠过大厅。此时已有三名杀手被介花弧大罗天指击倒,而谢苏身影过处,剑招递出,不知他是攻向那些杀手甚么部位,唯见剑锋银影过处,众杀手一一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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