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剑

第37章


顷刻之间,变化非常,左明光一时竟不敢上前,他本是擅长远攻,手腕一抖,长鞭如黑龙出海,劈头盖脸向谢苏砸去。
他快,谢苏更快,暗夜中一点银光一闪,已击中左明光两眉之间。东海明光岛主不明所以,仰天而倒。
他虽死,手中长鞭余劲未歇,谢苏已受重伤,虽避开要害,长鞭末梢却扫中他小腹,“喀嚓”之声连响,肋骨已被打折了几根。
但青梅竹从未使用过暗器,那一点银光是从哪里来的?
左明光直到气绝,也没想通这个问题。
谢苏缓缓抬首,手中银丝软剑已少了一截。方才他一剑削下仇亮首级,立即以金刚指扭断软剑剑尖,发力射出,左明光又怎能料到?
【文】瞬息之间,情势大为扭转,谢苏连杀三人,自己却也受了重伤。
【人】他以剑拄地,慢慢转过身来。
【书】在他身后,是四人中最为神秘莫测的苗疆刀手察察。
【屋】“你很好。”察察缓缓开口。
他汉语说得并不好,生硬嘶哑,这一句“你很好”说得并非是谢苏的武功,谢苏武功虽高,却也远称不上当世第一,察察称赞的乃是他这份当机立断和狠意,对敌狠,对已更狠,若非如此,又怎能扭转这必杀之局?
“你出来,里面打架不方便。”察察又开口道。
谢苏竟然没有犹豫,随着他走了出来。
身后的如天楼烈焰滚滚,谢苏心中焦灼之处只怕比这火焰还是烈上几分,但他也深知此刻若不控制情绪,功亏一篑,朱雀性命定然会断送在这里。
如天楼外,二人站定。
察察忽然问道:“楼里困的人,是你朋友?”
谢苏没有答言,但没有开口也代表了默认。
察察叹道:“你是好汉子。”又道:“你武功最好时,我不是你对手,现在,不一定。”他手中弯刀如一轮新月,在夜色中闪烁幽暗光芒。
谢苏终于开口,却只有两个字:“动手!”
月亮忽然出来了,洁白明亮,照耀四方。在月下,两条身影交错而过,一道刀光明澈如雪,一道剑光清冷若霜。只一招,便已决出了胜负。
苗疆弯刀对上银丝软剑,
满城风雨对上浩然剑法。
先落地之人是谢苏,他单膝跪倒,手中银丝软剑被砍成数段,右手食中二指则被齐根斩断,鲜血滴滴嗒嗒地落在地上。
在他身后,察察身形挺直,站在草地上,手中仍握着他的弯刀。
“你很好。”
察察再度重复了一次。他放开弯刀,站立而死。
在他心脏处有一个小洞,血透衣衫。
天上的月光,地上的火焰,映透了谢苏一身染血青衫。
大敌已除,眼下已没有甚么可以阻碍于他。谢苏不再迟疑,疾向如天楼奔去。身上的伤口虽多,伤势虽重,此刻也全然顾不得。
火光飞舞,热气灼身,但朱雀内功极高,只怕尚有一线生机。
那是用如此惨烈的方式换来的一线生机。
他刚奔出两步,忽然惊天动地一声响,眼前金蛇乱舞,烟尘纷飞,如天楼拦腰断成两截,二楼被炸得粉碎,砖瓦、铁板一并被炸飞出去。
月天子留下的埋伏不止是如天楼上的机关,四名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他还留下了炸药。
“朱雀!”
爆炸声连绵不断,这一声已被湮灭在烟火之中。
“朱雀!”
他再喊,声音连自己也听不清,他眼睁睁看着面前的高楼被炸得粉碎,灰飞烟灭,一切都不见了踪影。
他忽然长笑出声,谢苏一生,从来没有,今后也再未这般大笑过。
他手拄半截断剑,踉跄走向寒江江畔,一手拿出前些时日朱雀赠他的抑云丹:
“朱雀,朱雀,你既过世,我要它们何用?”
他手一扬,那枚抑云丹连着半截银丝软剑在空中画一道弧线,一并落到了寒江江水之中。
这一个动作已经耗尽了他身上最后一分气力,谢苏再忍不住,方才所受的伤一同并发,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涌出,就此晕倒在江畔。
昏厥之前,一块不知甚么物什从楼中迸飞出来,恰落在谢苏面前,谢苏手指紧握,无意识中恰是将它握紧。
那时谢苏尚且不知,那正是他前些时日赠予朱雀的金刚玉。
大爆炸中,朱雀尸骨无存,那是他最后留下的痕迹。
十六 天下
那天夜里,江南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四月飘雪,是有冤情,还是老天也看不过人间那一幕惨剧,以这一场漫天飞雪来纪念那如天楼中逝去的烈烈英魂?
那一晚,谢苏重伤晕倒在寒江江畔,江风凛冽,飞雪将他整个人盖住,一直到次日傍晚,谢苏才被邻近的村民发现,拣回了一条命。
内伤沉重,急怒攻心,风雪逼人,谢苏的伤势耽搁了一天一夜,梅镇上又没有甚么象样的医师,几样原因加在一起,他在病榻上几乎缠绵了半年之久。
富贵侯的如意,左明光的长鞭,他自己的银丝软剑,这一场伤病之后,谢苏的内力失去十之七八,而察察那一刀断去他右手食中两指,更使他从此再不能用剑。
待到他终于可以下床简单走动之时,杏花已落,杏子满荫。
梅镇民风淳朴,谢苏卧病期间,来探望他的人亦是不少,也有镇上的长辈问道:“小谢啊,你那个朋友去哪里了,怎不见他来照顾你?”
“他离开了。”
“甚么,他去哪里了?那孩子人满好啊,走了也不打声招呼,真是……”
老人家还在念,谢苏半垂了头,“他……”
他终于停顿了一下,“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夏日炙烈的阳光照进来,谢苏大病初愈的面容苍白如纸。
那一年秋天,杏林落叶纷飞之时,谢苏离开了梅镇。
那时生死门内讧以至覆灭,月天子为日天子所杀一事已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谢苏在酒楼上听到这消息,他站在那里怔了半晌,最终没有说甚么,慢慢走下了酒楼的楼梯。
当你经历过很多事,转瞬间却发现那些事已成为过去;
当你遇见过很多人,回首时,那些人已是曾经。
昔日的青梅竹、今日的谢苏继续行走江湖,他已无内力护身,改习机簧暗器,浩然剑法再无法使用,留下的,只有左手的救命三招。
他并没有因此一蹶不振,他仍是认认真真地活着,救过一些人,做过一些事,他无意留下名姓,而那些见过他的人,也少人问起他的名字。
这个江湖上,多的是鲜衣怒马的青年才俊,太少人会注意到一个一只手废掉的青衣落拓江湖人。
直到那一日,他听到月天子未死的消息,追踪到了西域,而在那里,他遇到了介花弧。
忆当初年少,唾手定神州,须臾谈笑取封侯。人情翻覆几时休?其间可自由?
年华凭落木,生事任孤舟。试看水鸟双双原有偶,一任取草萋萋江上愁。
…… ……
白绫衣离开谢苏身边,却没有离开密林。
当日在太师府见到那密宗彩衣僧人时,白千岁与她说的话犹在耳边。
“密宗的功夫我也不甚了然,但听石太师讲过,若要与他的摄心术对抗,心灵力量就要强过施术之人。话虽如此,密宗的僧人多是经过特异修行的,能胜过他们,可是不易。”
“除此之外,还有甚么办法可以对抗摄心术?”
“除了这个办法,那只有杀死施术之人了,不过摄心术可远距离施法,要发现施术之人,可是不易。”
方才她在谢苏身边,也知晓那施术之人定在林中,但一来这片密林占地辽阔,寻他不出;二来自己武艺又算不得出众,如何能杀死那人?
她沉思片刻,手指触到腰间一个小小香囊,当时金错刀门人从她身上搜走了琉璃令,却未留意这个女儿家常佩带的饰物,故而留了下来。
霎那间,她已有了定夺。
谢苏倒在地上,已有半个时辰之久,他内力虽废了大半,但却是玄门正宗,靠着这一点底子,方才保住他一线生机。
密林内的白雾慢慢散了,一阵暗红色迷雾却从密林深处弥漫出来,这阵红雾中夹带一种异样甜香,中人欲醉。
一条黑底白花的蝮蛇簌簌地从林中游出,触到那阵红雾,忽然癫狂起舞,摇摆了几下,竟是倒地而死。
那阵红雾渐渐贴近了谢苏,他整个人也湮没在红雾之中。
那红雾连毒虫尚且畏惧不已,莫非谢苏的性命竟要断送在此?
过了一炷香左右时间,红雾散去,倒在树根上的谢苏面色虽然苍白,却似乎尚有生命气息。
又过了片刻,谢苏的手指尖微微动了一下,然后动的是他的右手、整条手臂……
他以手撑地,慢慢坐了起来。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一个熟悉的女声惊喜道:“谢先生,您终于醒了!”一双女子的纤手扶他起身,又有一枚白色药丸被塞入他口中,药丸气味芬芳,入口即化。
谢苏完全清醒过来,才发现扶他起身的人竟是白绫衣。而他自己除了昏【文。】厥时间过久,手指略有麻【人,】木之外,并无其他【书,】不适之处,方才所中【屋,】的摄心术竟是不见了踪影,而自己身前身后散落了一众毒虫尸体,不知何故。
他心中诧异,正要询问,却见密林深处一阵作响,一个彩衣僧人扑跌出来,他手指着白绫衣,眼中满是怨毒之色,“兀那女子,你……”
谢苏却识得他,这僧人乃是西藏密宗中有数高手,名唤迷天,与太师府素来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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