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别抱

这一日，细雨飘零，在东州的此时此刻，倒是极少出现这样的天气，一般而言，不是阳光便是劈啪作响的鹅毛雨。而她在繁城的时候，总会见到这种满含诗情画意的细雨，虽然她并不喜欢，此时却是觉得熟悉而亲切。原来，在她心中，繁城越来越有故乡的味道，即使她曾在东州生活了二十多年了。其实，此次回来，她发现有好多东西变了，不像是小时候记忆中的模样。自从嫁给了那个人，她便紧守礼教，不曾出过家门，所以对大街的认识有些模糊而遥远了。虽然有些东西变得不多，但感觉就是不一样了。
    她没有天一黑便入睡的习惯，或许是因为公子是夜猫子的缘故，所以长期的相处中，她也不知不觉间养成了这种习惯。她想，她明天应该去看看从小疼爱她却在她最需要关怀的时候毅然抛弃她的父亲。她本想不去理会，虽然他把她留在了胡府的门外，但他曾经真的很疼爱她，且年纪又大了，她不应该去叨扰他们。但是，有时候，总得因为各种原因而去做些不想做的事，而她的原因便是因为公事。她找遍了东州各个船号，却还是觉得胡府的是最好的。
    一个下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她有些不悦，即使是下人，只要在她手下干活，就不能这么慌张。
    耳畔回响着下人说过的话，带着份怀疑走向花厅。
    她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他一直以来都是从容不迫的，即使不会凫水跳入河中，依旧冷静沉着，绝不会像此刻这般狼狈。若不是她曾与他生活过五年，说不定她不敢确定此人便是他。
    一身被雨淋湿的衣物皱皱巴巴地贴在他身上，记忆中的他不是非常重视仪容仪表吗？即使穿着打过补丁的衣物，依旧是整洁而干净的，比起那些身着绫罗绸缎的纨绔子弟还要好看。而且，还未走到他身边，便闻到一阵浓烈的酒味。他应该是喝醉了，坐得东倒西歪，眼睛半闭着，拼命地想要睁开，却好像被粘上了一般，显得那般困难。脸上又挂着抹无尽的哀伤，好像失去了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一般。嘴中喃喃自语着，她俯下身，仔细一听，竟是叫着她的名字。
    她曾经想，休了她之后，他会不会很后悔，很伤心？就像现在这般。可若见到了，心底反而没有了畅快。原来她真的可以走出来了，所以，她可以平静地看着此刻的他。
    不要告诉她，他现在后悔了，所以才一直叫着她的名字。这算不算是因果报复，她走出了那个圈子，而此刻的他却一脚踏进了那个不容易走出来的迷雾林。
    他忽的一把抱住了她，痛苦的声音就像受伤的野兽一般，“珍儿，珍儿，我好想你。你知道吗？其实写完休书，我就后悔了，但是又不愿收回来。她父亲一直逼我休了你，扶正她，否则他就不会全心帮我的。而那个孩子，原来根本就不是我的，她早就失去了贞洁，在她还未嫁人时，就已经和府中下人……”他打了个酒嗝，不用他说，她也推测得出来是怎么一回事。没想到那女人婚前失贞，还珠胎暗结，而他却因她害那人流产而休弃了她，结果所有的遗憾伤心都是白费，因为那死去的孩子根本就不是他本人的。她或许应该庆幸，此刻却不由地同情他。他是那么渴望拥有一个孩子，可好不容易有了，却又没了，伤心之后又发现那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流了产反而让他高兴，真是够复杂，也够可悲！
    他又开口了，仿佛想要将压抑在心底的秘密全部宣泄出来。“可是我只能装作不在乎，因为我还要靠她爹爬上去，而且也丢不起那个脸。”
    听此，无颜便默默地没有说话。既然选择了仕途，那总会有些代价。她已不是当初天真得近乎傻子一般的少女了，天上没有白掉的馅儿饼，这个道理，她一直深有体会。
    “既然你休了她，又得到了你想得到的仕途，瞧你，现在都已是东州省的太守了，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不管怎样，当初是他不相信她，决绝地写下了一份休书。只是为何现在的他不像是河边那一个志在为天下百姓谋福利的才子了，这么地看重升官。也许，岁月真的能够使人改变，就如她。想必当初自杀的自己一定想不到她可以这般冷静地听他谈起过去。
    “当初出了那件事，即使我不休你，她爹也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而且我以为那么多年了，我早就厌倦了，乏味了，所以才松手了。可是没了你的身影，再怎么好吃的饭菜都没了味道，总是让我想起你端着点心朝着我微笑的模样。所以，我想，只要找到你，安顿好你，我们还可以回到从前。只是，”声音忍不住一顿，“当我找到你时，却只能看见你的一件外衫。人人都说，你随着河流漂到了海中，所以永远都不会找到你了。再后来，我只能将之忘记，把这一切回忆都埋到心中，我一定要除了她，为你报仇，也算是对你有个交代。”
    她没想到原来这中间还有这么一段，一些她不知晓的事。只是，不管是为了他的仕途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这一切对她来说都不那么重要了。
    “可是当我将你深埋我心口的时候，你又出现了。”他痛苦却又喜悦地说道。
    原来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喝醉了吗？或许是因为失去的才是最好的，因为想要却再也得不到。也或许是因为歉疚，以为是他害死了她。而她，更愿相信是后者。“你不用歉疚，她一定在某个地方过得好好的，在天上过得很快乐。你没有必要沉迷于过去，毕竟逝者已矣，所有的一切应该烟消云散。”
    她看着他伤心的模样，忽觉同情与怜悯，她已经可以坦然地面对生活，不希望他还那么伤心。虽然，她隐隐有些希望他后悔的，但是见到了，又觉得不该这样。
    “珍儿，你现在出现了，那就不要消失好不好，就一直待在我身边，我一定会对你好的。”她想要推开他，但听到他孩子般祈求的声音时，又放下了手。
    当曾经抛弃你的人再一次抱着你，祈求你留下时，应该是何种心情？应该怎么做？是报复般的得意洋洋，还是骄傲地离去，让他体会体会这种被抛之脑后的感觉。而她只想到当初离去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易经纬，今日，你若休了我，你一定会后悔的。从今以后，你休想再和我在一起’。“马一直是往前跑的，它永远都不会停下来看身后踏过的痕迹，也无法倒退。即使倒退，也不能踏上相同的步子。”而这便是她和他。
    或许是酒喝得太多了，等到她说完，抬头看他时，他已经睡着了，大概她方才说的话都白说了。外面还在下着小雨，而她身上的衣物也被沾湿了，想必他在外面站了很久，才会被小雨淋得那么湿。
    她从他的怀抱中抽了出来，看了眼倒在地上昏睡不醒的狼狈男子，找了几个下人，让他们好好安顿他后，便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今日，有些凌乱！他不该来的，因为什么也改变不了，只是给她增添了些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