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玉

第121章


    
“荆姐姐……”宁思思见荆行素又说要放沐珺兰,不由得很是不悦,“我都这么帮你,你还……”她一心要给南宫报仇,也不管荆行素所言是不是虚妄之辞,便泪光连连的争辩,却是一时伶俐一时糊涂,其中自有一番微妙的因由。
    “不要多嘴!”荆行素又白了她一眼,宁思思满腹委屈,怏怏然住口,面朝着石壁蹲下,嘤嘤啜泣不止。
    “希望你信守诺言!”沐珺兰凄然笑了笑,虚弱的垂下头去,恹恹道:“传我拳法的前辈,我连名字都不知,如今也不知他下落……”
    “那种形状的木盒,我幼时似在山寨密室中见过,印象已是模糊,是不是赤色无法忆起!山寨破亡,想必已被朝廷缴获!”
    “瀛寰绝掌?便是前辈传我的拳法名称么?我还是如今才知道,咳……咳,拳法心诀……孤星独照,气聚膻中,阴浊凝露,阳清蒸云……”
    沐珺兰气息奄奄的说罢心诀,徐徐仰首,一字一顿的道:“放了他!”
    
“不瞒沐姑娘,昨夜我去擒拿柳逸安之人已是失手,只带回他一缕头发而已!不然也不会布下这局诓骗沐姑娘你!”荆行素将心诀默记心底,此时见沐珺兰哀戚悲恸的表情,悠悠叹了声道,“那手掌,自然也不是他的!”
    沐珺兰面上的愤恨转瞬消逝,反而洋溢起欣喜欢悦,喃喃道:“是么?是么?”孰真孰假,已是无心分辨,已是不愿分辨。
    
“沐姑娘,你受尽折磨,却不肯道出一字,如今却为这不辨真伪的一只手掌……”荆行素双目不自主的浮现迷惘,似是自言自语的道,“他,果真值得你这般么?到江州遇你之前,他怀中搂的可是其他的女子!”
    沐珺兰浑身的气力仿佛瞬间泄尽,整个躯体吊悬在挠钩之上,呼吸渐而变得杳不可闻。
    
荆行素复又叹了一声:“我荆行素言出必践,同为女子,亦不会输了这份气慨,这就放你离去!”一个纵身飞落到石台之上,便去解她身上的枷锁,却不料那挠钩嵌得太深,几乎刺破肩胛从背上穿出,一时竟没有解脱。
    
“易爷爷,易爷爷!荆姐姐要把这臭女人放走,你快拦住她!”忽而闻得宁思思的娇声泣诉,荆行素抱紧沐珺兰躯体将她托起,回眸看去,便见那老者移步若虚的踏入石庭中来,宁思思急忙迎上拽住他衣角撒娇不止。
    “师父,瀛寰绝掌心法既得,这女子便无拘囚的必要,请允许徒儿放她离去!”荆行素挺立身躯,不忍将让沐珺兰受挂骨之痛,便这般直立着对那老者道。
    
“这女子武艺高强,心志坚忍,性情残毒,你如今放她离去,无异于纵虎归山,若日后她成有气候,变成圣门大敌,你可曾想过?”那老者挪开宁思思双手,一路面色阴沉的行来。
    “但是……”荆行素欲分辩,不料无言。
    “为师曾教导你,成大事,就大业,绝不可有半点妇人之仁,你可忘了么?”那老者双目闪出厉光,疾言说道。
    
“徒儿谨遵教诲!”荆行素哽咽应了声,双臂一松,沐珺兰身躯便从她臂弯滑落,将那铁链挠钩荡得呼啦呼啦作响,极似呜咽一般。她回眸看了那已无生机的女子一眼,便阖目回头,冲那老者哑声说道:“徒儿昨夜劳累,先行告退!”一手掩住面上纱巾,便疾步朝洞外奔去。
    
荆行素神色恍惚的从甬道中奔出,心中似插着千万根尖刺,却不知为何,自从玉剑门第一次见沐珺兰,自己便对她倍感亲切。这一袭红衣的女子刚时似腾火,柔时可绕指,竟让自己这般心折,故而费尽周章,施遍计谋,想逼迫她加入自己麾下,为己所用。她受师父之命,命南宫卫商前去擒拿沐珺兰,之后还一直苦思斡旋之法,弗料自己离山不过一夕,事情便已演变成如今这不可挽回的地步。
    
身后依稀传来宁思思的话语:“易爷爷!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杀这个臭女人了!我把她带回西域,作成玩具好不好?思思曾为作成一个好点的玩具,找了好多毛坯,最后要不是死了,便是疯了,这女人这般能禁折腾,一定可以成功!好不好,好不好嘛?”
    “好,好,依你便是!”是自己师父的声音……
    荆行素闻言猛惊,双眸顿时变得混浊,怔怔呆立,山风来时将她面纱撩起,却见那沟壑纵横的恐怖面容上,有清冽的泪水在潆洄……
    回六十八
    眉月,浮云……
    惊雷,厉电……
    疾风,骤雨……
    残红,败絮……
    一帧一帧奇幻诡谲的景象在眼前迭变,时而璀璨,时而苍白,时而繁荣,时而萧索。明明自己在拔足飞奔,然依旧逃不脱这光怪陆离的妖异氛围。
    忽而一个巨大的石门在眼前开启,其内黑漆寥光,无法明视。一阵尖啸惊起,顿觉一股凶厉的飙风扯住自己四肢往那门里猛拖过去。欲叫,无声。
    
一个接一个的梦魇,纷至沓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柳逸安猛然坐起,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眼前犹是梦中恐怖慑人的情景,剧烈的撕扯着他肺腑,久久不能驱散。过了半晌,柳逸安吐纳纾缓,朝周遭看去,却见自己躺在一张紫木雕花大床上,四围是青染纱帐,质地轻柔。他环顾四周,是一间布置雅饬的卧房,窗前摆着一副镂花桌椅,其上一个盆栽,雕刻的是龙凤形状,栩栩如生,巧夺天工。壁上悬着数幅字画,笔风清秀飘逸,不落窠臼,然力度不足,筋骨稍欠,予人好高骛远之感,落款皆是“书彦”二字。除此之外,室内再无其他摆设,然古色古香,简朴精致。
    
屋外喧哗嚣杂,笙鼓歌乐,人声扰扰。柳逸安提起手臂欲揩去额上汗滴,甫一动作,肩上伤口便引起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他低头去看,却见那伤已经被人细心包扎过,伤处传来丝丝沁凉感受,想是搽抹上了某种灵验的丹药。柳逸安离床起身,发觉自己浑身赤裸,身上污垢已被人洗净,见到床头栏杆处放着一套男子内外衣物,也不加思忖,便直立而起,拿过来穿戴。忽而房门吱呀而开,进来一个奴婢打扮的女子,手中端着一碟糕点果品,她一见赤身立在床前的柳逸安,忙不迭的闪出去,一张小脸羞臊得通红,等了良久,方小心的扣那房门,怯怯唤道:“公子,可穿着停妥了么?”迟迟不见屋内答应。那婢子正附耳门上倾听,那门被人猛然打开,一个肩背宽阔,体格峥嵘的男子从房中大步迈出,外衫只穿一只衣袖,半边胸膛裸露在外,层层白纱穿过腋下,将他肩头紧紧包裹,其下是状若荆棘的伤口,或长或短,或宽或窄,头尾相错,密密匝匝。一头乱发也不疏扎,松松散散披在肩头,鬓边两缕华发贴颊而垂,额下两道浓眉纠成一线,皓皎如雪,愈发将他那瘦削憔悴的脸庞衬托的无比惨白。一把漆黑的阔剑,横架在肩头,那男子右手衣袖高高挽起,整个手掌连手腕都被白布裹紧,无力的搭在剑柄之上。
    那婢子一下撞在他怀中,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慌忙的躲闪开,捂着自己胸口娇喘不已。
    柳逸安左手揣在怀中,迈足从门槛上跨过,偏首瞥了那丫鬟一眼,便阔步朝这庭院的月门行去。
    
“公子,公子……”那丫鬟平服乱窜的芳心,提起衣裙跑到柳逸安身前,拦阻道,“你肩膀上的伤口很深,现在不宜下床行走……”未说完,两颊已是酲红,将螓首埋下,抿着嘴不再言语。
    
“看来给我沐浴包伤的便是她了……”柳逸安伫足,复又将那婢子打量了一番,从她手中的瓷碟里拿出一块糕饼放到口中,冲她微微笑了笑,便从一旁闪让过,压了压右腕下的邪螭剑柄,继续朝院外行去。
    
那一笑,透着无尽的落寞与哀愁,丝丝缕缕,仿佛能从乱发下深邃的双目直读到他心底,那是心碎肠断的悲痛,只是一笑,便攫摄心魄,使人心生哀戚。那婢子顿觉心弦被人猛然扯动,鼻头涌起酸意,一看竟看得痴了……
    刚走出院门,柳逸安便见一华衣宝带、白面修身的公子适步而来,器宇轩昂,风度翩翩。
    柳逸安双眸一寒,握住邪螭的右手顿紧了一紧。
    
“兄台真乃奇人也,昨日受那般严重的伤势,不过一日竟能下地行走,委实骇人听闻,在下当真怀疑兄台是不是凡身肉躯!”那公子疾步走近,冲柳逸安施礼道,文质彬彬,神态亲昵,与他似是故知。正是昨日与棋仙对弈之人,所谓翰翼山庄二公子,黄书彦,表字修文。
    柳逸安对他本具敌意,盖因芸萝之故。如今伊人不见,往事成非,眼前顿浮现出那个羞矜的女子一颦一笑,一嗔一怒,紧紧攥着剑柄的右手,蓦地一松,神色一片萧然。
    “然兄台伤势未痊,还是在榻调养为妙!”黄书彦见柳逸安面色冷漠,也不动气,语气反而愈发谦和。
    
思及此人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柳逸安虽心底深恶,却还是抱拳答礼,算是称谢。此时院外忽传来喧阗鼓乐,闻得人声鼎沸嘈杂。铙钹管弦,和应齐鸣,夹着声声炮仗鸣响,平添堵噎烦闷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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