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玉

第130章


黄书彦走得更近,床头的烛火顿时匍匐下去,焰尖抖动个不止。
    
黄源永看向帐顶,似在自言自语道:“我对信儿满腹期待,未料他有如朽木不可雕琢,若非他办事不利,何来今日变故。反倒是彦儿你,老成干练,精明果断。若非长幼有序,黄家百年家业还是传到你手上令人心安啊!”
    黄书彦附耳聆听,一动不动。
    “为父自幼便对你颇多苛责,也疏于教导,尝引以为咎!为父有朝一日西去,你切忌要尽心尽力辅佐大哥,振兴我黄家基业!”黄源永偏过头来,话语中藏不住殷殷期待。
    “父亲此时是神教砥柱,中兴大业还要靠您一手支撑,切莫言不吉之事!”黄书彦依旧用不急不徐的语调道。
    
“神教……神教……我黄源永一生卧薪尝胆,只为神教大兴,一统天下,倒头来却是镜花水月,空梦一场!”黄源永吟到伤心处,不由得老泪纵横,双眼迷雾一片,过了半晌才嚅嚅道,“彦儿!神教虽受巨创,然根基未损,卷土重来重振雄风还系在尔辈身上!”
    “彦儿铭记于心,光复神教无一日或忘!”黄书彦轻声作答,双目却是寒光一闪。
    黄源永老怀大慰,叹道:“终归还是你堪托重任,为父以前却是亏待你了!”
    “母亲生前做下不洁之事,孩儿非黄家血脉,身份卑贱,自不敢奢望父亲垂青!”黄书彦一字一字冷冷说道。
    “你……你如何得知……”黄源永猛然大惊,瞪圆了双目追问道。
    
“父亲莫问,孩儿如今却还有一事不知,当初与母亲有染的究竟是何人?当年所有知晓此事的人,连同母亲在内,事发后或死亡或失踪,孩儿实在是无从得知!”黄书彦猛然抬起头,面庞在摇曳的烛火下扭曲不堪,一半映在光亮处,一半藏在黑暗中,眼睛瞪得如同鱼目一般,黄源永从他瞳仁中看到自己的影像,登时怵然。
    “那人……那人也已被我杀掉了!”黄源永厉声答道,语声已不自觉有些颤抖。
    
“哦,如此!”黄书彦慢慢直起身,“你在我幼时对我动辄鞭打,那一道一道的伤口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父亲你知道么?大哥睡的高床软枕,我却被你吊在柴房的横梁之上;大哥吃的山珍海味,我却饿得跟家中养的猎犬争食……这些,我还记得!开始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这般对我,后来得知自己身世,方才明白……任凭我为黄家做下莫大的贡献,到头来你还是只倚重那草包一个!”
    黄源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一切,蓦地感到一丝心悸:“你,你……”喉头发出一生呵的长嘶,仿佛将声带扯裂了一般。
    黄书彦一把将黄源永从床上揪起,狰狞的在他耳边笑道:“神教!神教!让神教见鬼去吧!我黄书彦要打自己的江山,做自己的皇帝!明教那群酒囊饭袋统统给我去死!”
    
黄源永长大了嘴,鼓圆了眼睛,却一字都说不出来,又听黄书彦阴恻恻的道:“你知道你今天为什么会打不过一个小丫头么?中了毒,知道么?我要人下的!哈哈……哈哈!你知道现在为什么分毫都动弹不得么?中了毒,知道么?也是我要人下的!老而不死是为贼,你再活下去,孩儿我哪有出头之日!今天你的伤其实无伤性命,不过你还是活不过今晚了!”
    
黄书彦狠狠将他掷到床上,双手中指曲,拇指叩,阴阴的笑道:“你传了那草包几十年点萤指,他还是不会呃!你没教孩儿,孩儿却学会了,你要看看么?”说罢将双手转向黄源永丹田之处。
    “畜……牲!”黄源永双瞳睁得斗大,面孔扭曲着,半天才骂出这二字,却见黄书彦双指一弹,猛然觉得腹下一痛,眼前的烛火慢慢的,慢慢的暗了下去,直至溷浊一片……
    
黄书彦从院落中走出,捋了捋凌乱的发丝,掸了掸衣襟,从月门走出时给守在院外的两个庄仆打了个手势,那二人低头会意。黄书彦猛抽了几口气,忍住要大笑的冲动,径从回廊中走远。
    此时,庄内另一处阁楼,窗纱上灯火摇曳,听得里间有打骂声,妇人的哭喊声。
    “你这臭婆娘,平日看你挺灵光,关键时候却蠢得跟猪一样,我是让你扮村姑,不是让你扮婊子!今日这些祸事都是你这贱货一人惹出来的!”
    “好人……呜呜……好人别打了!奴家痛啊,痛啊!奴家今日不过想演的真切一点,没想到,没想到……啊,啊,别打了!”
    “还指望老子纳你作妾,今日便打死了你!”
    黄书彦在屋外听了片刻,冷笑一声,伸手在屋门上叩了叩:“大哥!大哥!”
    内间黄文信听见,喝骂了声:“贱货,呆会再来收拾你!”整了整身上衣衫,走到外间将房门打开,见黄书彦便颐指气使道:“你不好好做你的事,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大哥且来这边说话!”黄书彦附到他耳边,神神秘秘的道。
    “有话便在这里说!”黄文信猛得把他推开,粗声粗气的说道。
    “大哥,麝山,”黄书彦环顾周遭,佯作小心的道,“麝山被人抢了!”
    “什么?”黄文信闻言,顿时大叫起来。
    “嘘!”黄书彦示意他噤声,“且这边来说话!”
    二人到隐蔽处,黄文信便忙不迭的问道,“麝山被抢了,被何人抢了?”
    “被我抢了啊!”黄书彦嘴角一咧,无比诡异的笑道,见黄文信满脸错愕,又指向一旁道,“大哥且看那是谁?”
    
黄文信顺势去看,却见一白衣女子从花丛中慢慢走出来,看清她面庞,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你……你……”只见那女子缓缓拔出佩剑,一道白光蓦然在自己眼前闪现,变得无限大,无限亮,黄文信觉得脖子一凉,继而一热,便什么都再也不知晓了。
    “杀人啦!来人啊!”那白衣女子自己大声呼唤起来,喊罢朝黄书彦投了个勾魂夺魄的媚眼,雪袖一拂,朝着人声喧哗处翩然飞舞过去。
    
今日筵席骚乱后,黄书彦将武林中地位尊崇者安置在西院,其他小门小派的安置在东院,便是黄文信住所附近,是以方才那白衣女子一阵叫喊,虽然引出近百人来,却都是些武功不济事的乌合之众。那女子在人堆里打了个转,直让所有人都看清她面庞,方才纵身一跃,从院墙处跃了出去,闻得几声惨叫,想是屋外值更的庄众遭了毒手。
    人群中爆发一阵喊声:“是她!是昨晚行凶那个妖女!”
    “抓住她!抓住她!”
    ……
    一霎时狭小的院落里如同煮沸的汤水一般,震天价响,成百人争先恐后从那院墙处翻了出去,场面乱不堪言。
    黄书彦也从一旁跑出,气喘吁吁的道:“快追!快追!大哥被那女子杀害了!”
    当下又有数十人从墙上翻了过去,前去追赶。晨曦初现,薄雾迷蒙,只见一片人头攒动。哭声,喊声,叱骂声,此起彼伏,响起一片。
    东厢一众高手闻得喧闹,纷纷着衣赶来,却见黄书彦抱着一具尸首号淘大哭,当下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黄书彦张嘴啊了片刻,方才忍住痛哭憋出一句来:“大哥,大哥被昨晚那个妖女杀害了!”
    周朴峥闻言却是一怔,须眉抖了几抖,追问一句道:“果然是昨夜那个女子?”
    黄书彦抬起头,眸光微荡了荡,涕泗纵横的道:“是……是她……方才很多人都见到了她面目!”
    “我见到了!”
    “我见到了!”
    “就是那个妖女!”
    人堆里顿时响起乱糟糟的一阵应答声。
    “父亲……父亲……”黄书彦忽而放下尸首,定了一定后,便拨开人群亡命般奔跑起来。
    众人紧随其后,还未到黄源永所在的房舍,便闻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号:“父亲!”……
    回七十三
    
原本彩灯高悬,喜乐阵阵的翰翼山庄,一日之间,却成了白幡招展,哀弦戚戚的景象。喜酒饮罢,又开丧筵,庄内所有武林人士无不悲默,这广袤开阔的庄院,除却一阵一阵摧断人肠的恸哭,鲜闻人声,别有一番凄凉意味。
    
黄家二子书彦一身缟素,哀毁骨立,苍白容颜仿佛蜡纸一般,见不到半丝寻常人的血色。天穹上明明骄阳似火,这摆放着一高一低两副棺木的灵堂却是阴风飒飒,冥纸翻飞。一阵呜咽似的风来,堂上放置的灯烛顿被吹灭不少,有庄仆上前过来点火,却见黄书彦双目翻白,身躯一颤一颤摇摇欲坠,忙唤了声:“二公子!”只闻咚的一响,黄书彦应声而倒,一头磕在黄源永的棺木上……
    
“大家且宽心,二公子是哀伤过度,气血两虚,方才会在灵堂上昏倒。区区给他调一剂活气生血的方子服下,修养一阵便无碍了!”公羊正给黄书彦把脉完毕,对床边守望的众人道。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翰翼山庄逢此惨事,实在不能再生变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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