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玉

第139章


瑶璟中了那辽将一掌,幸得当时途经的琴仙所救,方才保全性命。然她一身经脉悉数被毁,自此始终保持着五年前的身形,没有长大半点。是以虽她已是双九妙龄,旁人看起来却依旧是一个女童的模样。她平素只装作十三四该有的样子,貌似活泼无邪,其中的那份苦痛除却她自己,又还有谁人知晓?
    柳逸安见瑶璟轻泣着坐到自己床边,不由自主的便去拉她的手,却被她狠狠的掐了一把:“本姑娘还道你转了性,不料爷爷刚一走,你就来占我便宜!”
    柳逸安蒙这不白之冤,却又申辩不得,眉头皱得扯也扯不平。万崇沛与竺箬见到,都不觉莞尔。
    
“小璟姑娘,我与箬妹也是闲极无事,不如便结伴陪你们去泰山罢!”万崇沛道。竺箬听了顿有几分不悦,她一心想早日回凤凰与万崇沛完婚,却不料这呆子如此滥发善心,当下狠狠瞪了他一眼。
    瑶璟闻言却是大怒,跳将起来道:“既然你们肯陪这淫贼去泰山,如何不早说,这样爷爷便不会把这个累赘扔给我了!”
    万崇沛闻言腆颜,不知该如何作答。
    此时,门外想起一阵马蹄声。众人转头去看,一个黑衣黑裤的男子已经走入来,风尘仆仆状,一见万崇沛便拱手道:“大师兄叫我好找!”来人乃是凤凰山弟子。
    “你……有何事?”万崇沛不在凤凰山住,是以这些师弟无法认全,如今见着也说不出名号。
    “一品堂与昆仑又来进犯凤凰,师父令我前来寻师兄回去!”那人神情惊惶的道。
    万崇沛闻言大惊,二话不说从旁拣起行囊便往外走,忽而止步对柳逸安道:“事出突然,愚兄无法陪伴贤弟了,还望贤弟好生调养,早日寻得端木姑娘与沐姑娘!”
    柳逸安躺着一拱手,万崇沛再道一声抱歉便疾步飞上屋外骏马,竺箬跟随其后,三骑瞬间行远。
    “江湖一时波诡云谲,看来又要有一场腥风血雨了!”瑶璟看屋外道上的灰尘渐渐散去,秀眉深蹙的说道。
    
柳逸安一怔,却见她小小面庞上神色极是凝重,宛如当日在青州客栈屋顶的模样,一时间只感如梦似幻一般。瑶璟察觉柳逸安在看她,回头猛一瞪眼,吓得柳逸安惶惶然忙把头偏朝墙壁那一侧去。
    
“你色迷迷的,可是在打本姑娘主意?”瑶璟一脚踢在柳逸安身下床板上,顿时震得他双耳嗡嗡直响,一颗头仿佛要裂开一般。扭过头却见瑶璟笑嘻嘻的看着自己,一脚又踢将过来,顿时心中凄苦:“姐姐,你要骂便骂,这般折磨我作什么?”瑶璟脚上运了真气,叫柳逸安如何能够承受,两三脚下去便双眼一黑不省人事了。
    
懵懵懂懂之中不知过了多久,柳逸安复又醒来,当时觉得浑身如同无数蚂蚁在咬一般,无一处不难受,暗道:“这丫头真气太霸道,以后切莫再招惹她!”转头却见瑶璟抱着琴坐在床边睡着了,小巧的鼻翼一吸一吸的极是可爱。
    柳逸安不敢去惊扰她,蹑手蹑脚的坐起身来到床边寻鞋。
    “呃!你不安安分分躺着,起来做什么?”瑶璟在他耳边这猛一喊,险些又将他震晕了过去。
    柳逸安暗暗叫苦,他要解手,不知如何打手势,瑶璟又拦着不让他下床,顿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瑶璟见他张皇失措的模样,自然猜测得道,小脸一红,从床边踢过一个瓷盆来:“那个郎中说过了,你这伤口缝合处极其细密,走动不得,要解手便在这屋里解!”恨恨一跺脚,摔门而出。
    柳逸安心中蓦地一甜,却见瑶璟跑到屋外不知多远,见也见不着了,他微微一笑,便着了鞋下去方便,事毕躺下,用拳头使劲砸了砸墙壁,以告知瑶璟。
    片刻后瑶璟走入来,一手端了那瓷盆便朝外走,一手捏着鼻子咧咧骂道:“也不知吃了些什么……”
    屋外有几只夜鸦在鸣叫,隐隐听得涛声,如雪的月光将屋外的一切照的分外明亮。
    柳逸安见那纤弱的背影一步一步走远,突然觉得月光好刺眼,刺得自己双眼生疼……
    回七十七(上)
    
苍穹万里无云,一轮骄阳中天而悬,湖畔枫林中蝉韵躁然,芊绵的树冠遮挡不住骄阳的曝晒,一根根光柱从天际上直射下来,投在地面红黄的枯叶上。只见无数粉尘恍如雪花一般,在光影之中萦绕着。
    
林边溆浦有一舴艋舟,随波荡在红花碧叶之中,一身着蝉翼纱衫的女童一头枕在船舷之上,两只白皙的几乎透明的小脚在湖水中打着,溅起的水珠落在她脸庞之上,却似玉承明珠、花凝晓露,顿将满湖映日的红荷白菱通通比了下去。
    “闷啊!”瑶璟撇撇嘴,慵倦的道了一声,将鬓边的秀发捏住一撮,不住在自己脸庞上划弄着。
    “爷爷……”瑶璟将两只脚缩进来,螓首一偏,便侧卧在舱中,定定的看着那七弦古琴出神,“你怎么走那么急啊,多待这几天都不肯!”
    
“整天跟一个哑巴待一起,闷啊,闷死了!”她黛眉一簇,直直的在舱中立了起来,五指在那琴上一拨,便见那七根琴弦飕飕从轸上解了下来,仿佛七支纤细的标枪一般刺入水中,柔荑复一转,那琴弦又破水而出,每根弦的末梢都栓着一尾尺来长的大鱼,“吃鱼,吃鱼,吃的满嘴都是腥味!”瑶璟玉指一弹,那七尾鱼便狠狠的甩落在舱中,直挺挺的死在了那里,一点生气都没有了。
    
“道是让我照料他,却如同成了他的奴婢一般!”瑶璟似是极恼,一掌隔空打在水面,一道骇浪掀起,那舟便飞快的行了起来,七转八折从菡萏丛中穿了出来。瑶璟气鼓鼓的坐在舱中,左采一朵荷花,右撷一只菱角,待得那舟行远,却见湖面荷菱枝叶横七竖八的不知倒了多少。
    
瑶璟折了根芦苇将那鱼穿起,尚未到岸边,便见她纤腰一沉,那舟的吃水线直直的逼到船舷上来,待得瑶璟离船飞去,那船便一下浮将上来,如箭一般往湖心横摆了十来丈,过了好一阵颠簸,方才见得水面慢慢平静下来。
    
瑶璟左脚甫一落地,便赤足奔了起来,近了那草屋便大声嚷道:“哑巴!哑巴!过来给本姑娘剥鱼鳞!”柳逸安在床上躺了也有五日,下地行走已然无碍。他喉间的伤口每天用万崇沛留下的药膏涂抹,几日里便愈合完好,竟连疤都没有留下。柳逸安心中不由大喜,将那药膏珍若瑰宝,小心的收起,直待哪日寻着珺兰,便给她用此药去掉脸上疤痕。
    
瑶璟唤了几声,听不到响动,推门来看,却见房中无人,顿时大惊,拔腿便往屋外跑,将四周里许找寻了个遍依旧找不到柳逸安踪迹,小嘴一扁,大声叱骂道:“臭哑巴!死哑巴!本姑娘给你洗衣做饭服侍了这么久,你竟然连谢都没谢就走了!”她道自己被柳逸安遗弃于此,心中又悲又怒,“臭哑巴,死哑巴”的骂个不绝,那骂声被她真气激荡,当真是声传百里,响遏行云。瑶璟骂到难过处,腹中怒火升腾,藕臂一振,击打在身侧的一株粗大的樟树上,却见那树也不折断,仿佛旱地拔葱一般,连根从土壤里飞了出来,扯出一个四五尺见方的深坑。一时间林中风声大作,树叶与尘土四处飞扬。
    却见一道白影自数十丈外如雪雕一般扑来,拦腰截住那树,原原本本的栽入那个深坑中去。
    
“你说也不说就跑哪里去了?”瑶璟见柳逸安拿右手掸落身上的尘土,挠首促额的看着自己,脸上怒气旋即消去,似嗔还喜的道,“那郎中嘱咐,要你好生将养,你总是不听!”
    柳逸安淡淡一笑。
    瑶璟忽而凑起琼鼻在空中嗅了嗅,喜道:“什么东西,这般香!”
    
柳逸安将左手伸了出来,却见两个油纸包裹,两个青瓦小坛,那诱人的香味便是从中传来,让瑶璟不禁食指大动。“你一声不吭的出去,原来是去打牙祭了,怎么?可是嫌本姑娘烧的鱼味道粗劣,不堪下咽么?”见柳逸安将那包裹与瓦坛递来,瑶璟也不去接,反而背过身去,瓮声瓮气的道。
    柳逸安知她喜怒无常,当下奈何不得,自提了那几件物事打旁走过去,走过瑶璟身边顿了顿道:“今日,是你生辰么?”说罢便负手径往那草屋行去。
    
这语声雄浑沉重,自显粗犷,却似这般陌生,又似这般熟悉,瑶璟闻言檀口微张,一双美眸定定的看着柳逸安远去,却见那泓滟的秋水中有涟漪在波动,晶晶的闪了几闪,终是溢了出来。过了半晌才幡然回神,一步数丈的追了上来,惊喜难抑的问道:“哑巴!你能说话了?”
    风拂林稍,虫鸣草际。天边缺月低悬,湖中鳞光荡漾。
    湖边枫林下,有一团篝火熇熇在燃烧。
    “半年之内,不能喝酒!”柳逸安方将手中酒坛的封皮揭开,送到嘴边,便被瑶璟一手夺了过去,顿时叫苦不迭。
    
瑶璟却见他那沮丧模样,不禁咯咯笑道:“本姑娘可是为了你好!”说罢便捧起那酒坛,一饮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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