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影金戈

第51章


    沉沉无息,柴炎气绝身亡,甚至未留下只言片语。
    华雪颜不肯留他全尸,赶紧从床头下来,去门口捡起金刀,拔出来对准尸体后颈。
    她的目光没有怜悯没有解脱,而是冷得宛若千年寒冰。她勾起唇角,高举金刀:“你自诩猎人,殊不知自己只是荒野的一头恶狼。而我,才是真正的猎手。”
    手起刀落。
☆、第四三章 睡梦诉情
  华雪颜砍掉敌首,顺手用床单裹了起来。鲜血浸在她的手背上,彷如毒液渗透,刺得她骨头也痛。
  与此同时,大营西面堆放粮草的地方起火了。海棠不愧上京花魁之名,只是趁男人意乱情迷时吹了吹枕边风,说想幕天席地的寻些刺激,又抱怨河边石子地太硬,媚笑撒娇齐齐出马,哄得那将领一时昏了头,带她到粮草堆积成垛的地方偷欢。
  此夜刮起猛烈的西北风,只消一点火星子溅在干燥的草垛上,瞬间就弥漫成一片火海。西越军见状赶紧吆喝救火,派兵去河边取水,却发现昨日还湍急的河流几近干涸。
  有人在上游截断了河水,这是一场有备而来的袭击。
  “大帅!”
  众人发现了事态的严重,遂赶紧过来通报柴炎。帐内静谧地有些诡异,来人不敢贸然闯入,又焦急地唤了几声。
  “大帅不好了!东晋偷袭,我们的粮草着火了!大帅!”
  迟迟得不到回应,来人犹豫再三,一咬牙闯进了营帐。还没等他看清里面的状况,门边钻出一条纤柔黑影,从背后一刀刺穿了他的胸膛。
  西越蛮兵的身躯轰然倒下,后面站着冷面嗜杀的华雪颜,她手中刀刃还在往下滴血,背上的圆形包袱也已经被血浸透。一地殷红,印得她眸底亦血红一片。
  解决了帐外的两个小卒,华雪颜朝起火的方向跑去。天空被烧得红透了,好似霞锦,瑰丽炫目的夜色下,战事惨烈。
  混乱中她又点燃火折子甩上干枯的草垛,为这场浩大火势添上一笔。她沿着外围跑了大半圈,赫然看见倒在血泊中的海棠。
  “海棠姐!”
  华雪颜慌忙过去扶起她,见她前胸一大片血渍。华雪颜赶紧拿手按住伤口,起身扶她起来:“海棠姐我们走,我背你回去。”
  “不听话的死丫头。”海棠撑着一口气,伸手狠揪了华雪颜的手臂一把,“叫你得手了就逃,过来找我干什么……又臭又犟的牛脾气……你滚,老娘不用你可怜……”
  整晚华雪颜都没哭,偏偏此时红了眼眶,她道:“我偏要带你走!你老说自己比我漂亮比我招男人喜欢,好啊,这次回去咱们就比一比,输了就把你花魁的名号给我。来,先跟我走……”
  海棠笑了笑:“呵,就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好歹也教了你不少东西,竟然反过来要抢我名号,狼
  心狗肺的死丫头……”她推推华雪颜,叹了口气,“罢了罢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教出你这么个徒弟我也不亏,花魁这些劳什子虚名我也不稀罕。你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华雪颜执拗地要搀她起身,哭喊道:“不行!一起来的就一起回去!”
  “回不去了,什么都回不去了。”海棠失血过多,早已油尽灯枯,她艳俗的脸庞此时失了血色,看起来竟也端庄得很。她握着华雪颜的手,艰涩发声:“我来了这儿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死在这里我很值,很值很值了……我想下去陪小李,他说过娶我回家当媳妇儿,叫我给他生儿子……影子,别人老看不起我们妓|女,其实我们哪里无情无义了?只是以前没遇见真心人罢了,只要遇见了,从良谁不愿?别说跟他种田,就算讨饭也使得……可惜,我没那样的机会了……”
  回光返照,海棠眸子一缕亮光,熠熠生彩:“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影子,男欢女爱讨来的喜欢,只是男人肤浅的欲望罢了,我们女子终其一生,求的还是有情人……那种就算不能同床共枕,也心心相系的情愫……我找到了,我现在要去陪他……”
  海棠走的时候没有遗憾,只有解脱和欢喜。华雪颜紧紧抱着她的尸首,压抑的哭声骤然爆发。可是除了一声又一声徒劳的呼唤,她别无他法。
  “海棠姐……海棠姐……”
  海棠已谢。又添一出离合悲戏。
  哭过以后,华雪颜擦干泪痕,轻轻把海棠放下,最后为她整理了一下仪容。海棠平素爱美,就算即将与周围一起化为灰烬,也一定要让她漂漂亮亮。
  看着烈火侵蚀上海棠的衣角,华雪颜提起金刀,毅然离去。
  西越人发觉柴炎死了,惊恐之余又差人四面八方寻找凶手。华雪颜背着包袱甚为打眼,不久便被人追踪跟上,数人围住了她。
  她并无丝毫惧怕,横刀胸前昂首邀战:“来。”
  一个、两个、三个……
  她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搏斗中她也负伤不少,特别是后背被砍伤,伤口从肩胛延伸至腰际。筋疲力尽之际不免昏昏欲睡,而伤口的剧痛又让她清醒过来,她用刀撑地,强迫自己保持站姿,并无屈服投降的打算。
  就算死,她也要多拉一个垫背的。
  又是一轮新的进攻,她不敌对方攻势,被他们擒住。他们打定主
  意要折磨侮辱她,于是把她绑在了木柱之上,撕碎了她身上的破布。
  华雪颜累得连感受绝望的时间也没有,她歪头闭上了眼,心想这次肯定再也不会醒来了。
  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纪玄微从天而降,带着一贯的冷厉肃杀急急而来。
  她知道他很快会杀过来,只是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竟然能再救她一回。他下马用披风把她裹了起来,拥进怀里狠狠箍住。
  “影子,你活着就好。”
  鼻端是他醇厚又霸道的气味,她闻着莫名安心,于是笑了:“活着呢,真好……”
  当日她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纪玄微打开包袱看见柴炎的脑袋,脸上流露出的表情。
  不是欣喜若狂,也不是如释重负,而是一种惊愕,还有说不清的痛楚。
  他为什么不高兴?
  带着这个解不开的疑惑,华雪颜陷入了梦靥当中。
  很长的梦,好似过完了一世。
  她明明正在花园扑蝶,一转眼厅堂缟素,她也换上麻衣,还来不及哭泣哀悼亲人的故去,她和叶子已经踏上流放之路,来了黄沙漫天的边关。
  当时她还没满八岁,娇生惯养什么也不会,身边带着眼盲的妹妹,二人的艰辛不言而喻。挨饿、受冻、被打、欺负……印象中很长一段时间她们姐妹都难以吃饱穿暖,直到后来她来了初潮,管着绣坊的暗娼才给了她一些好脸色。幸好她长了一张不算俗气的脸蛋儿,所以她是有价值的。边关不乏出手阔绰的豪客,初夜拍卖,她会很值钱。
  她对于老鸨的打算心知肚明,却也识趣地不去挑破,人变得愈发沉默,几乎整日不出门,只是和叶子躲在房里做绣活。
  一针一线,仿佛是永远也渡不过的黑暗人生……
  意识混沌之际,她几乎就要长眠不起。
  “阿姐,阿姐……”
  叶子在喊她,她很想睁眼,无奈眼皮好像被千斤巨石压住,怎么也张不开。叶子哭了,边哭边说:“阿姐你不要有事,你不能丢下我的……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阿姐,阿姐……”
  叶子哭得很伤心,泪水滴滴落在她手背上,冰凉冰凉。
  她很想叫叶子别哭,可是一转眼又沉入更深的梦境。
  她谨小慎微地做人
  做事,终于到了及笄的年龄,老鸨已经打算为她开脸。她知晓了并未反对,只是暗想若是能亲自挑选恩客便好了。这样她就选一个看上去不那么讨厌的男人,不论长相不论年岁,只要能赎她出这牢笼,亦能给她和叶子一个安身之所即可。就这么简单,她所想的,仅此而已。
  未料就在此时,战事骤起,西越疯狂来攻,城破了。
  她遇见了纪玄微。
  “霜影,是我,我是先生。”
  耳畔又响起她以前教书先生的声音。是了,在一月前先生与她在边关偶遇。她惊讶之余是欣喜,可先生见她却老泪纵横,直叹可怜。
  有什么值得可怜的?罪臣之女能捡回一条命活着,已经是莫大恩赐。
  “霜影,其实我来边关并非偶然,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找你,还有红叶。”先生说话的时候不疾不徐,却给人一种悲凉感。“我在你娘临终的时候答应了她要好好照顾你,待你成人为你挑选一个好夫婿……你们大概都不知道,我一直钟情于你娘,从她未出阁就爱慕着她……一直到她死。”
  “我答应你娘的事还未做到,霜影你别睡,你还有很多事都不知道。我怀疑当年你父亲的案子另有隐情。严友文娶了我心爱的女子,我对他自然谈不上好感,可我也晓得他是个好人,正直清廉,所以我对他之为人很是敬重。官银是由你叔父暗中押运,旁人都不知晓。我记得你父亲讲过,为求稳妥,他只和隔壁的孟世德大人商量过押运路线……影子,这极有可能是一桩栽赃陷害。你别睡了,我们回京弄个明白,你一定要醒过来……”
  隔壁的孟伯伯?豫哥哥的父亲?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阴谋,那他们这些人是要有多狠的心肠,才能够下手除去挚友一家妇孺老小!
  她的弟弟,不满三岁的弟弟,就因为是严家的唯一男丁,被人活活摔死在地上。这一幕惨烈场景,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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