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影金戈

第76章


    华雪颜不置可否,只是望着房内墙壁上的一副咏梅词,喃喃念道:“小梅枝上东君信,雪后花期近……年年衣袖年年泪,总为今朝意。问谁同是忆花人……好一句问谁同是忆花人,私以为晏叔原之词优于其父,措辞婉妙,一时独步。”
    “虽是清丽婉转,却也沉挚悲凉,太伤感了些,我不喜欢。”
    铃铛把酒烫好给孟之豫,馥郁酒香习习,孟之豫端起来闻了闻,肚子里的酒虫都被勾起来了。他叹道:“可惜了良辰美景,有好酒却无佳人共饮,差了两分味道。罢了罢了,我也不喝了,闻闻就罢。”
    华雪颜笑着推他:“难道严姑娘不是佳人?想喝就喝,又没人拦你,喝醉了直接睡雪地里,我就不信冻不醒你。”铃铛也帮腔道:“就是就是,姑爷要不醒我一桶水泼上去,咯啦啦给冻成冰柱子!”
    打嘴仗孟之豫从来都要输,在华雪颜含针带刺的连番讽刺和铃铛一连串的得理不饶人攻势下,他匆匆败阵落荒而逃。
    “嗯……我回房去拿东西,你们照顾好雪颜,我很快回来!”
    瞧着他避之不及往外逃的样子,华雪颜低头一直笑,笑够了指着椅子道:“咱们是吃人的老虎么?瞧把孟郎吓得。蓉儿,把披氅送给少爷,叫他当心些,雪天路滑。”
    蓉儿送披氅去了,铃铛在梅舍外采花瓣上的雪。雾凇沆砀,天云山水一色,屋角瓦楞仿佛积了厚厚白棉,软蓬蓬让人忍不住想睡上去。
    舍内就剩华雪颜与双颖,二人谁也没开口搭话,神情冷漠得更甚窗外冰凌。华雪颜眼角瞥见烫好的酒,拿来倒上一杯就含进嘴里。
    “你怎么喝这个!”
    双颖惊呼打破沉默。华雪颜把一干二净的杯底冲她一晃,吞下酒液徐徐道:“暖身子。”
    双颖杏眼一瞪,骂道:“疯了你!这么重的身子还喝酒,你找死啊?我告诉你,你肚子要是出了毛病休想赖我头上,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我瞧得多了,谁也甭想陷害老娘!”
    华雪颜面色淡淡,道:“就喝一杯半杯出不了岔子,这小家伙是个命硬的,我知道。”她缓缓抚着隆起的小腹,眼神幽然凄凉,“如果不命硬,也不会这个时候来,好似今年腊月特别冷……”
    双颖这才松了一口气,翻个白眼:“是吗,我不觉得。冷就多燃几个炉子,反正孟府有得是钱,金山银山也能烧给你取暖。”
    华雪颜微微垂首,低低出声:“我倒是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儿……你叫什么名字?”双颖愣了一下,道:“我叫双颖,花名颖儿。”华雪颜摇头:“我是问你真名,谁问你这个了。我知道你不是严霜影。”
    双颖心想反正三番四次在她面前露了底,干脆也不装了,一拍腿气道:“我真叫双颖,成双成对的双,新颖的颖!是豫哥听见我说自己叫双颖,一厢情愿以为我是那个霜影,是他自己误会,又不关我的事……”她努了努嘴以示不满。
    “音同字异,差以千里。十轮霜影转庭梧,应当是这句诗里的霜影才对。”华雪颜心平静气缓缓道来,又问:“你准备在这里待多久,你就不想走?”
    “这里遍地金子,捡都捡不完,干嘛走啊!”双颖把妓娘窑姐的豪气拿出来,端起酒壶对着嘴猛喝几口,完事用手背擦擦嘴角,咧嘴道:“我承认我就是爱财,我想富贵,所以我要待在这里。其实你还不跟我一样?害怕过苦日子,所以嫁个有钱少爷,再替他生个儿子,就什么都有了。说实话吧,你也就是命比我好点,生在了官家,不然哪儿有这福气。我嘛命苦命贱,滥赌的爹软骨头的娘,一个拿我卖钱,一个吃不起苦就偷偷跟人跑了。所以我才沦落进了窑子,你也知道咱们这种女人,趁着年轻多捞一些,够本了就收山,换个地方换个名字找个老实男人嫁了,后半辈子种田喂猪吧。”
    不知为何,华雪颜看见她便想起了死去的海棠,忽然觉得她除了有些讨人厌,倒也不算大奸大恶之人,于是道:“你想要多少?开个价我给你,你拿了钱远走高飞。”
    “我现在不想要钱了。”双颖呵呵摆着手,托腮显露真性情,倒也有几分娇俏可爱,“豫哥是个好人,跟着他挺不赖的。女人一辈子说白了不就是找个好男人嘛?你现在给我多少钱我也不走,我要嫁给豫哥,一定要嫁他。再说孟家那么有钱,谁稀罕你那两个子儿,嘁。”
    华雪颜无奈道:“你知不知道以你如今的身份……留在这里绝非好事,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绝不是要害你。就拿中秋落水来说,是有人故意害你。”
    “哈!谁能害我,除了你我想不出别人了。”双颖挥挥手,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只是一桩意外罢了。我说你是不是也太小气了点?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的,豫哥就算现在不纳妾,你能保证以后也不纳?甭说远了,现在你这大肚子怎么伺候他?按我说你还不如让我进门,我保证不跟你作对,反正我也就是想过些富贵人家过的日子。我清楚男人得很,哪儿来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呸!那是戏文里骗没出过门的小姐的,老娘不吃这一套。”
    “你如此性情也算率真不羁,比起那些工于心计的女子好了不知多少。”华雪颜闻言不愠不怒,反而夸了双颖,言语中还在劝她:“双颖姑娘你听我一劝,孟府里面水深无底,什么时候被什么人算计了也不知道,你何必来趟这趟浑水。再说你不是真的严霜影,现在孟郎不察,长年累月难保他不会发现你的破绽,到时候你要如何自处?你走吧,拿了钱去过你的逍遥日子,岂不快活。”
    “我说你这人!”双颖突然一拍桌子,眉宇间已然不耐,“干嘛总来管我,我要留要走是我的事,有本事你叫豫哥赶我走啊。真是的,小肚鸡肠的女人……”她暗地里恼怒华雪颜温柔表象下的利刃,顿了顿忽然察觉到一件重要事。
    “姓华的,你怎么一口一个我不是严霜影?你怎么知道?”
    华雪颜见她固执如斯,无奈一叹,端起已经凉了的茶汤喝了一口,眼皮也不抬:“我与她……认识很多年了,算是发小。”
    双颖一惊,忐忑道:“那她现在何处?不会突然有一天跑回来坏我的事吧!”她苦恼地扯住一缕头发,“真是愁死我了,又不知道会掉多少头发……日日梳头都要掉一大把……”
    “这个你放心,她不会的。”华雪颜睫毛轻轻颤抖,定定心神抬眼看着双颖,用无比肯定决然的口气说:“她已经死了。”
    腊八一过很快就是除夕,然后正月、元宵。整整一个冬天华雪颜都足不出户,安安心心在家养胎。期间李青秋有意无意说过几次给孟之豫收两房人伺候,不等华雪颜出声,孟之豫已经沉着脸一口回绝,还连着甩了几天脸子,吓得李青秋不敢再提这茬。双颖见状咬牙切齿之余也不敢贸然送上门倒贴,几乎都有些沉不住气了。
    梅谢春来。雪融柳绿,眼看就渐渐入了仲春。华雪颜的肚子也一天比一天大。
    “娘子娘子!他踢我了!”
    含清斋里孟之豫把耳朵贴在华雪颜圆滚滚的肚子上听声音,一脸懵懂喜色,高兴地手舞足蹈大声乱叫。
    华雪颜含羞带笑的说:“就是专门要踢你,替我出气。”孟之豫笑嘻嘻缠着她,道:“是是是,随便你出气。现在是娘子大人最大。”
    “那当然,谁叫我肚子最大。”华雪颜笑过后不觉皱眉,“现在脚肿得厉害,走路很费力,晚上也不好睡。孟郎你这几夜怕是也没睡多少,不如今天晚上叫铃铛过来吧。”
    孟之豫一脸苦相:“那我睡哪儿啊?”华雪颜抿嘴斜睨他一眼,道:“夫人昨个儿来看我,说烟霞和思云年纪不小了,是不是该婚配什么的。叫我问问你的主意。”孟之豫一听懂了,哼道:“爱怎么怎么,关我什么事儿,我现在只想着你和乖儿子。”
    “终日要你照顾我也是不妥,小家伙出来还有两三月,你……”
    “嘿嘿——”孟之豫不要她说完,凑上去咬了她嘴巴一口,憋着一股气道:“自从发现有了小家伙你就不让我碰你,我可是算着的,你已经欠我整整半年多了!娘子啊娘子,这笔账你可要慢慢还哟……”
    “色中饿鬼。”华雪颜没好气戳他脑门一下,“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下流胚子!”
    孟之豫被骂也乐呵呵的,继续黏着华雪颜厮缠。俩人玩了一会儿他想起马上就是中和节,户部还有差事,于是急匆匆又换了官服去衙门了。等人一走华雪颜也百无聊赖,便喊来蓉儿陪她说话。
    “少夫人,奴婢做了双宽松的新鞋,您试试。”
    华雪颜穿上新鞋觉得舒坦不少,于是叫她扶自己出去走走。两人一同出了含清斋,正在花园子走着看着,冷不丁看见烟霞从边上小径匆匆穿过,手里面提着什么东西,好似是熬药的罐子,一团污黑。
    蓉儿下意识倒退一步,有点怕怕的。华雪颜安抚地捏了她手一下,问:“没事的,她已经走了。”蓉儿拍拍胸口,怯怯道:“幸好没让她看见我,不然又要设法子折磨人一顿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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