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影金戈

第79章


你懂么,我不能就此丢掉性命……我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苏扶桑一愣,半晌没回过神来。怔怔儿许久之后,才不知所措地回给华雪颜一句话:“请夫人放心,之豫说了二择其一,保大不保小。”
    一碗滚滚浓浓的催产汤饮下,没多久便起了作用。华雪颜嘴里含了参片吊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产下一子。孩子刚刚出来,她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便昏睡过去。
    胎儿早产孱弱,出来的时候不哭不闹,接生婆拍打了他背脊几下,终于轻轻地啼哭起来,声音格外柔弱。接生婆抱着小家伙出门给孟之豫看,声音里尽是讨好:“恭喜少爷,是位小公子呢!”
    孟之豫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抱在怀里浑身僵硬,生怕折了他稚嫩的胳膊腿足。看着孩儿皱巴巴的脸蛋,他轻轻俯首用唇碰了碰,桃花眼柔得都能滴出水来。他几乎喜极而泣:“大小平安,大小平安……小宝贝你可出来了……”
    双颖的丧事在华雪颜坐月子期间便办了,她下不了床无法亲自前去,只能叫铃铛去看。因为双颖身份尴尬又死于非命,孟之豫倒也没有大操大办,简简单单请了和尚来做了法事,就把人抬去严家墓园埋了。正好和孟之豫的娘在一个山头。
    “可吓人了!”铃铛偷偷去灵堂看了双颖,回来紧张兮兮地给华雪颜说:“脸都泡白了,可是舌头还伸得老长!听说塞都塞不回去,还有脖子上一圈儿紫色的印子,约莫是被水鬼缠身给勒住了!”
    铃铛说着用手掐住脖子,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华雪颜见了浅浅一笑,低眉而下盯着摇篮中的小家伙,淡淡道:“死得也怪惨的,你去帮我给她烧点纸钱。好歹相识一场,且送她走完这最后一程吧。”
    铃铛撅撅嘴,不情不愿:“就你心软还愿意给她上香烧纸,她可是对姑爷有那回子想法呢,换我我才不干……”话虽如此,铃铛还是在下葬时跟着去了墓地,撒了把纸钱做做样子。
    双颖七七的时候孟之豫在家里面简单祭她,华雪颜也出了月子,和他一同烧香燃纸。孟之豫往火盆里放了锡纸折成的元宝,有些难过地说:“小影子你一路走好,下辈子投胎去户好人家,少吃些苦。这辈子太惨,喝了孟婆汤便忘了,再也不要记得才好。”
    “是啊,不要记得了。”华雪颜上了一炷香,对着烟雾袅袅的火盆轻声低语,“严霜影不该记得这些。”
    她做完这些看孟之豫,本以为他会难过得哭起来,岂料他只是幽幽盯着脚下,露出鲜有的沉静萧然。
    华雪颜问:“孟郎你在想什么,难过?”
    孟之豫摇头:“倒不是特别难过,反倒好像……松了一口气。”他似乎也有些不能理解自己的情感,郁郁道:“这些日子我在想,也许小影子不回来就好了。她就不会得病,也不会遇上沉船事故。又或者……小影子一早死了更好,免得受这么多折磨,凄凄惨惨十年,依旧不得善终。唉——”他长叹一声,看着风卷起的黑灰余烬,喃喃道:“现在她大概还是圆满的吧,至少能跟父亲家人葬在一处,也不算孤独。”
    华雪颜微微含笑:“很多时候唯有死亡才是解脱。在世之人长长久久念着她,反而成了负担。”
    她自己便是如此。严家人早死了,剩余的她被迫背负了所有的仇恨和报复,肩头的担子有多沉、有多苦,唯有她自己知道。
    怀念并不都是美好的事。她想怀念青梅竹马,想怀念一见钟情,更想忘却血海深仇。
    “孟郎,小家伙的名字你拟好了么?”华雪颜问孟之豫,他点头:“我拟了几个,你听听哪个好。”华雪颜含笑道:“我也拟了几个待选,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两人如此心有灵犀默契极佳,相视一笑挽手回房,当即定了名字,叫孟君声。
    日落山水静,为君起松声。
    这是二人一同的祈盼,愿这个此时此刻到来的孩子,走一条与他们截然不同的闲适人生路。
    一晃又是一月逝去,春日迟暮,华雪颜抱着君声去了净慈庵看叶子。叶子从来十分懂事,见她自是欣喜,绝口不问她为何半年多都没有来,只是很好奇小家伙的来历。
    “阿姐,”叶子想摸又不敢摸的样子,紧张抓着衣角,“这是谁的孩儿?多大了?”
    华雪颜怀抱君声,牵过叶子的手放在小家伙襁褓上,倒也不惧告诉她事实:“我的孩子,满月就带来让你瞧瞧。你摸摸,他长得很好。”
    叶子大骇:“你的?!你跟将军成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华雪颜平静道:“不是将军的,是我跟……是我一个人的。”她用手指轻轻摩挲君声的脸颊,母爱柔情无限,含笑说:“君声,这是你小姨,你看看小姨,长得美不美?”
    “哦……哦。”
    叶子习惯了华雪颜的诸多隐瞒,不敢多问也不愿多问,睁着无神的眼睛点点头:“君声这个名字很好听,那他姓什么?”华雪颜头也不抬:“姓严呀,严君声,不然姓叶也可以。君声君声,配什么姓都好听。”
    叶子愈发糊涂了,头脑浑浑理不清楚头绪。不过还没等她想明白,华雪颜已经热络邀她出游。
    “我们姐妹好久没有去逛逛了,叶子走,我带你到半山一览亭听风声松涛。”
    一览亭自是对景色一览无遗,地方不远,就在净慈庵后山的半山腰上。华雪颜一手抱着君声,叫蓉儿来牵着叶子,三人从庵堂后门溜出去,走上了山道。
    君声一路乖巧不哭不闹,闭着眼甜甜睡觉。华雪颜徐徐走着,不时回头提醒叶子当心脚下。
    “走慢些,马上就到了,咱们不急。”
    叶子眼睛看不见就不大出门,难得出来一趟十分开怀,眉开眼笑道:“嗯,我闻到杏花香了,路边是不是有杏子树?”
    蓉儿道:“姑娘鼻子真灵,是有棵杏树呢,不过差不多谢了。”
    “好可惜呐,我原本还想摘一些放进香囊,看来是不成了。”叶子努努嘴,失望之余很快打起精神,笑道:“不过很快会结杏子对不对?过几个月我们来摘杏子吃!”
    蓉儿笑了:“呵呵……哪里还等得到姑娘来,恐怕早被路人采光了!”叶子跺脚:“那我们早早的就来,我就不信摘不到!”
    华雪颜看着二人相处甚欢的样子也笑了笑,她目光扫过叶子黯淡的灰眸,最终落在了蓉儿黑亮灵动的眼珠子上。
    若是叶子也有这么一双眼,那该多好……
    “哈哈,半醉半醒上一览,看江水一线,风帆摇曳,钟山紫气。果真是地大富庶,应接不暇,哈哈——”
    接近一览亭的时候,人声从上方传下来,听声音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子。
    华雪颜依然前行,叶子却忽然不动了,脸庞闪过错愕神情。
    “东晋趣景满眼,实乃天赐福地!”男子走出了一览亭,也踏上了山道。华雪颜抬首一看,只见是位富商打扮的年青男子,可能就三十岁上下。他衣饰普通,但暗含着贵族的作风,乍看很像哪家微服出游的公子。不过长相却令人印象深刻,眼睛深邃五官明朗,有些外族血统的味道。
    男子身后还有两个随从,也是打扮普通气度不俗。男子走了下来,见到妇人在路边只是微微一顿,很快微笑着点了点头,与华雪颜擦肩而过。
    “高要后肯……”
    经过之时,一句听不懂的话飘进几女耳朵,华雪颜若无其事,可叶子却是浑身一颤,紧紧抓住了华雪颜的胳膊,把她掐得生疼。
    “叶子怎么了?”华雪颜问她,叶子原本还挂满喜色的脸庞此时布满恐惧,双颊青白肩膀高耸,吓得不停颤抖。
    “他……是他,是他……我不要……”
    叶子语无伦次胡言乱语,豆大眼泪唰唰流下。华雪颜一见慌了,把君声交给蓉儿抱着,道:“这里风大,你先上去,我来牵着她走。”
    等蓉儿一走,华雪颜赶忙拉着叶子细细询问:“什么事?你想到什么了?”
    叶子哭道:“阿姐!是他!就是他!我忘不了他的笑声,还有那句话,那句恶心的话……”
    叶子从没像现在这样哭过,她扑进华雪颜怀里,嚎得撕心裂肺:“我都忘了,我原本都忘了……怎么还会在这里碰到他,这个人……我十四岁开始,一直在噩梦里纠缠我的人,怎么还会出现!阿姐,我不要,我不要被他抓住……”
    华雪颜顿时明了,猛然回头看着山路下方的男子背影,挺拔却肮脏。
    西越人,毁了叶子一生的元凶。
    作者有话要说:日落山水静,为君起松声。——王勃
    没人怀疑过女主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留下蓉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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