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梯王后

“你为什么没有跟穆尔西里一起？”
    徐若桃靠在窗边，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汉提里的议事大厅。
    她的身后，雷洁普卑微地垂着头。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那场桃色的误会中。听到徐若桃的问话，他慢慢抬起头，小声回答：
    “陛下，让我留下来保护您。”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改嫁汉提里？”
    徐若桃的背影没有动，纤细的腰身在窗外微风地吹拂下摇摆，瘦小的肩膀，似乎扛着苦痛。
    汉提里摇摇头，脸上并没有过分执拗的表情，他从来没有质疑过徐若桃的决定，也永远不会对她产生猜疑。他需要做的，就是陪着她，守着她。
    身后的沉默让本来尴尬的气氛更加沉闷，徐若桃轻轻转头，脸上温润的笑容，清晰可触。她攫住他的眼神，带着玩笑一般戏谑的道：
    “或许，我本来就是这种人吧，寂寞得连自己都不敢承认。”
    雷洁普在她地注视下红了脸，依旧对刚才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他没办法把她想象成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也没有办法遏制自己心底那股燃烧的渴望。所以，他只能持续沉默。
    “刚才说过吧，我肚子里有孩子呢！”
    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脸上是满足和欣慰。
    幸福的晨光中，她猛然抬眼，窗外已经有汉提里和西贝儿急匆匆的身影。她苦笑着，将脸上的五官重新组合，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随和。
    “这一次，我想要生一个漂亮的孩子。”
    她的笑在风中消逝，轻盈地融进开门声里。
    “桃子，你的脚没事吧？”
    扑面而来的汉提里挡下她和雷洁普的距离，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她仰面看着酷似焦急的脸，微笑：
    “没事啦，虚惊一场。”
    “我会以为你是因为想我，所以才这么不小心的？”
    汉提里把她塞进被子，指肚滑过她的嘴角。那抹笑容就这样被吸收，不留痕迹。
    徐若桃紧紧被子，歪头望向身后的雷洁普，说道：
    “你不要怪哥哥，他是因为担心我，所以才陪着我的。我的记忆里，你可不是醋坛子啊！”
    她像开玩笑一样拉住汉提里的手臂，撒娇般摇晃。
    汉提里也回答般俯下身，在她的额前落下一个温良的吻，摇头否认：
    “其实你不知道，我是醋缸啊！”
    “那你能够活到现在还真是不容易呢！”
    她直接顶过去，用调侃稀释了屋内一度剑拔弩张的气氛。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存在再有人受伤，她受够了自责的日子。
    屋外寡淡的风渐渐舒缓，屋内的空气也不再抖动。平静应运而生，将屋内四个人的表情掩盖。
    徐若桃晃晃手，微闭双目：
    “我困了，你们都散了吧。”
    汉提里点点头，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叮嘱道：
    “如果身体不舒服，就喊桃瑞丝。”
    “嗯，不要把我当成孩子。”
    她没有睁眼，用翻身结束了这段对话。
    其实，她是真的累了。
    屋内的其他三人很听话地散了，桃瑞丝到厨房去帮徐若桃端牛奶，汉提里本来还有公务，也不方便多待。他看着雷洁普没有表情的脸，多半也对刚才的未知事件没有了兴趣。
    他走过去，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雷洁普，我相信你。”
    虽然是短短几个字，却似乎有千万斤重。两个大男人肃穆地望着彼此，将眼眸中的人放大。这大概就是男人之间的感情，不想深究，也不能深究。
    两个人各奔东西后，桃瑞丝端着牛奶赶回来。她推开门，瞅着还在熟睡的后脑勺，然后将牛奶放在火炉上保温着，自己则坐到窗边打盹。温热的春风吹得人心旷神怡，很快就滑进了梦乡。
    等桃瑞丝苏醒，炉子上的牛奶已经被熬干，发出滋滋的干吼。她甩开几乎融掉的杯子，懊恼地看向睡床的方向。还好，徐若桃并不知道，她还在睡觉。
    她拿起牛奶杯，奔出寝室。要在徐若桃苏醒之前，再弄一杯。急匆匆跑进厨房的时候，却被告知今天的牛奶已经用完，因为大殿里有重要的宴会，所以食材准备得不够充分。
    桃瑞丝端着空杯子，垂头丧气地靠在厨房的大门上发呆。虽然知道徐若桃不会责怪她，但是却很不甘心。她捏着空杯子的把手，迎着微风昂起头，无法原谅自己偷懒的行为。徐若桃对她那么好，给她的温暖不像是主人倒像是姐姐。她的感恩，全部融进这些小事里，甚至不容许自己有失误。所以，她攥紧拳头，决定亲自去找牛奶。
    既然下定了决心，就刻不容缓。她飞快地跑向皇家农场，希望能够从奶牛的身上下手。
    超强的行动力和坚定的信心终于让桃瑞丝得到了一杯纯奶，她捧着牛奶杯，笑容满面的感谢。
    就在她端着牛奶杯心满意足地消失在农场的大门外时，从牛棚后走出来一个蒙着脸的女人。她的眼神像一口看不见底的井，黑漆漆的吓人。隔着面纱，眼睛却是微笑的弧度，阴冷的笑容在风中流转，让人毛骨悚然。
    农场侍从看见她，一边行礼一边问：
    “杰西卡殿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给她了。”
    杰西卡慢慢回头，脸上的冷笑已经彻底消失。她摇摇头，解释道：
    “今日大殿中有重要的晚宴，王后殿下只是让我来看看农场的食物供给。”
    农场侍从点点头，保证道：
    “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保证宴会的食物供给。”
    “那好，我就先回去了。”
    杰西卡迈开腿，背影迅速消失。
    而桃瑞丝，正抱着牛奶杯在走廊上奔跑。拐进长廊的时候正好和雷洁普撞了个满怀，牛奶溢出来洒了一地。
    她痛苦地垂下头，哀鸣：
    “呀！我的牛奶。”
    雷洁普帮她矫正姿势，问道：
    “这是给殿下的吗？”
    “嗯，我刚才不小心把牛奶烧干了。”
    桃瑞丝郁闷地捶打着自己的脑壳，小声嘟囔：
    “我真笨，笨死了。”
    雷洁普本想安慰她几句，但是又想不到合适的词汇。他望着侥幸残留的半杯白色液体，说道：
    “没关系，和殿下解释一下她是不会怪你的，何况不是还有半杯吗？”
    桃瑞丝点头，匆忙向他行了个礼，就朝寝室跑走了。
    雷洁普无奈地摇头，竟然有闲情余韵地想：桃瑞丝要想和西贝儿一样善解人意，恐怕还要修炼很久！
    他迈开腿，正要离开。眼角的余光却定格在地上的白色液体附近，那里有两只褐色虫子的尸体。他蹲下身，仔细观察。发现一只缓缓爬过来的小虫在喝掉牛奶后马上晃动着身体死掉了。
    他楞了一下，恍然间意识到，那杯液体里有毒。
    他飞快地调转身，冲向徐若桃的寝室。在没有请示的情况下推开门，快步冲上去，打翻了握在徐若桃手心里的牛奶杯，嚷：
    “里面有毒。”
    飞出去的杯子在地上打了一个旋儿，砸出一朵奶花。
    因为事出突然，屋内的徐若桃和桃瑞丝都没有反应过来。她们眼瞅着翻倒的杯子，谁都没有说话。
    雷洁普走到桃瑞丝面前，伸手扼住她的喉咙，冷冰冰地质问：
    “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已经意识到严重性的桃瑞丝马上红了眼眶，泪水决堤而出，她慌乱地摇头，哽咽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去……农场……端回来……我真的不知道啊……殿下……您要相信我……”
    徐若桃跳下床，拦下雷洁普，抓着他的胳膊喊：
    “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不要使用暴力，我相信桃瑞丝。”
    她眼中的颜色，并不是愤怒。
    雷洁普只好松开手，将桃瑞丝放下。她哭着扑倒在徐若桃的怀里，在她的胸前沾湿了一大片。
    徐若桃揉着她的长发，安慰道：
    “没关系的，我相信你。”
    桃瑞丝缓缓抬起脸，爬满泪水的脸已经彻底花掉。她的嘴唇哆哆嗦嗦地抖动着，泄露了心底的委屈和不安。
    徐若桃为了让她安心，慢慢溢出一个微笑，帮她拭去冰凉的泪水。
    “我没事啊，现在活蹦乱跳的。再说，那么多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还能让一杯莫名其妙的牛奶把我毒死？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她的手捶上自己的心口，英姿飒爽的模样大有女强人的气势。被她的气场震住的桃瑞丝不禁止住哭泣转而心生崇拜。她重重地点头，像是发誓对她效忠一样呐喊：
    “殿下，我一定会抓到那个害您的人！”
    “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吧，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不着急！”
    她松开抱着她的手，慢慢直起身。转向雷洁普：
    “杰西卡见过奶奶吗？”
    突然转换的话题让雷洁普的思维无法跟上，他瞪着眼睛楞了一下，摇头回答：
    “没有，她一直留在宫里。”
    “那就是已经知道她才是真的安贝托艾可了吧！”
    徐若桃走向摊在地上的牛奶杯，用脚踢着它，像玩球一样。她低着头，望着杯子上的雕花。这个杯子，是汉提里送给她的，应该只有少数人知道这是属于她的东西。而这些少数人，都是身份高贵的家伙。虽然她一直以半隐居状态，窝在没有人打扰的寝宫里，但是对她心怀记恨的人还是有不少的。最直接的人，无非是王后和杰西卡。或者她们等于同一个人。
    她轻轻抬脚，杯子在地上打着滚撞上了墙角。被嫌弃的杯子，就像是被嫌弃的人。她无奈地耸耸肩，自言自语道：
    “明明我是想和睦相处的，明明我这么谦卑善良，可是为什么大家还会这样逼我呢？”
    身后的雷洁普和桃瑞丝听到这番话，不禁一阵战栗。他们不约而同地感觉到徐若桃身边的气氛改变了，无声的空气正在她的身后凝结，汇聚成一股强烈的怨气。翻腾的气体，几乎显露出狰狞的面孔，她的背影在笑，无所畏惧地笑。
    “雷洁普！”
    徐若桃转身，脸上却是清新的笑容。她看着他，安静从容。
    “如果我杀掉杰西卡，你会怨我吗？”
    听到这种直白的话，雷洁普陷入迷惘。他持续沉默着，眼睛里是一般人无法解读的苦痛。
    “我开玩笑的啦！手无缚鸡之力的我怎么会杀她呢？上次捅了她一刀都有人跑来和我拼命了，我哪还敢有什么粗暴举动？”
    “殿下！”
    雷洁普终于出声制止了她的胡说八道，他走过来，掉进她的眼睛里。
    “我知道，那一刀是她自己……”
    “那你也一定知道，我有多善良？”
    徐若桃打断他的话，转而拉住他的胳膊。衣服摩擦间传出来的温度，让他的心为之一颤。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漂浮不定。
    “雷洁普，你只要记住我很善良就好。其他的事情，好自为之。”
    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笑容像落日余晖中的雕像，暖和而坚硬。她掉转身，将跪在地上的桃瑞丝捞起来。
    “桃瑞丝，今天的事情就告一段落了。要对陛下保密哦！”
    桃瑞丝不解，表情拥挤的脸上又多了一点神秘。但是，她还是点头答应，有种非相信徐若桃不可的动力。
    人命关天的事件就这样结束，徐若桃没有去调查凶手，每天依旧过着自以为幸福的小日子。遇到汉提里的时候就笑，遇到桃瑞丝地时候也笑，遇到雷洁普的时候还在笑。她的笑容就像是一种招牌，标志着一个人的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