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梯王后

“桃瑞丝，叫雷洁普进来。”
    徐若桃拉开窗帘，让阳光落进屋内。看着欢乐的尘埃满满当当地扑进来，也觉得被感染了奋发图强的生命体征，她微微扬起唇角，送给自己一个早安微笑。
    身后的脚步已经停稳，雷洁普无声的眼神也在阳光下抖擞。
    徐若桃转过头，招手道：
    “早上好！”
    依旧木讷的雷洁普，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从空气中，他已经得知徐若桃心情很好，这种时候她通常会开他的玩笑，所以，他必须保持镇定，以不变应万变。
    果然，徐若桃亮起可以为佳洁士做广告的洁白牙齿，飞快地附上他笔挺的身体，然后伸出纤长的手指，戳戳他严肃的脸。
    “ 这种表情，是要怎样？”
    雷洁普没有动，在魅惑的呼吸里稳如泰山。
    徐若桃揪揪他的眉毛，无趣地从他的身边跳开，嚷道：
    “时间是个好东西，把你变成了无坚不摧的石头。”
    “谢谢殿下夸奖。”
    雷洁普附和，嘴角的温暖弧度却泄露了欣喜。
    徐若桃晃晃头，对调戏他失去了兴趣。她稍微缩短彼此的距离，小声问：
    “有穆尔西里的消息吗？他好吗……”
    “你放心，陛下一切安好。”
    徐若桃垂下头，眼神也消失在了阴影里。她有些低落地蠕动脚面，带着不太情愿的语调说：
    “其实，这个孩子，是穆尔西里的。”
    雷洁普顿时结冰，他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些什么。虽然从来没有深究她改嫁汉提里的原因，可是现在，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怎会带着未出世的孩子颠沛流离？
    蓝色天空下，他仿佛看见了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些绚烂□□，焦灼年华，以及众目相瞩中那段流离的爱情。唯她一帜，将心灵相守挥发得淋漓尽致。他知道，自己永远配不上她。
    察觉面前的人没有了气息，徐若桃有些担心地凑过去，晃着他的胳膊。
    “你怎么了？生气？郁闷？还是觉得我很可笑？”
    “我……”
    他抬起头，只见眼光流转，却无法掩饰内心的惊怯。他张开双臂，突如其来地揽她入怀，紧紧地扣住了她的心。
    徐若桃被强大的漩涡捆绑，甚至来不及反应。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度，甚至是熟悉的呼吸，都在心跳的冲动里放大延展。她听见来自心底的声音：
    “对不起，我误会了你。”
    “误会？”
    徐若桃想要仰头，但是却被他的手紧紧地扣住了后脑勺。颤抖得手心里，是一种隐忍的苦痛。
    “我以为你迷失了自己。”
    他说得非常含糊，导致怀里的人根本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但是，他大约真的是醒悟了，然后意识到了来自徐若桃的好。所以，她并不怪他，反而高兴起来。
    “误会是不需要原谅的，不管你怎么想我，不是都没有放弃我吗？”
    徐若桃也伸开手臂，回抱住挺拔的身体。
    两个人在清晨的阳光里融化，晕开甜蜜和谐的影子。如果屋内有旁观者，一定会从他们身边暧昧的空气里解读出关于爱情的点点滴滴。但是，在她的心里，却什么都不曾发生。
    阳光把徐若桃的脸照红了以后，她开始呐喊：
    “你要抱着我到什么时候？”
    雷洁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以及忘乎所以。他慌忙松开双臂，退回稍远的位置。然后低着头，挠着脑门上残存的温暖。
    “好啦，这个话题告一段落。我今天找你来，只是希望告诉你事情的真相，这样，你才会不顾一切地保护我和孩子。”
    她的话虽然残忍，听着却是柔和的味道。或许，从某一个侧面想，这就是绝对信任。
    所以，雷洁普顺从地点头，并且默默的在心底起誓。
    徐若桃表达完自己的中心思想，慢慢放松了精神。她走回大床，玩弄着熟睡中婴孩的脸。
    白胖胖的脸，怎么看都让人赏心悦目。
    雷洁普突然想到，最近宫廷里流传着徐若桃和汉提里针锋相对的流言。虽然从她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特殊情况，但是还是不能放心。这么多年的相处，他对汉提里还是有一定了解的。那个男人也同样是一个不折手段的家伙，心底阴沉的不得了。要和他相处一定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所以，他还是问出了口：
    “你和陛下……发生了什么吗？”
    徐若桃歪头瞅了他一眼，觉得他的表情有些过分认真。只好绽开笑容安慰：
    “没什么啊！就是吵了一架然后冷战了而已。”
    “因为什么？”
    “我不想让这个孩子做未来的赫梯王啊！”
    雷洁普瞪大眼睛，顿时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继承人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被她一句话给否定了。在赫梯王国，决定继承者是多么严肃的事情，可是到了徐若桃这里却变得如此随便？
    “为什么要拒绝？这个孩子如果有了继承者的身份一定会衣食无忧，平平安安。”
    徐若桃再次收到这样中肯的建议，有些郁闷地鼓起脸。她拾起孩子的小手，牢牢地圈进手心。其实，她比谁都清楚，一旦拥有了这个名字，他就是历史里的那个国王，会一帆风顺地存活在厚厚的粘土板里，被历史铭记。自己自私的想法，反而断送了一个好国王的辉煌。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不对。
    她那个追求自由的梦想，不过像烟花一样短暂，稍纵即逝之间已经极致流连。本来以为自己无法完成的心愿会交给下一代继续发扬光大，但是，在世人眼里，那不过是一时的逞强任性罢了。她的梦，不会有人理解。既然这样，又何必强加于未知世事的孩子身上？或许，他的梦想更希望是做一个完美的国王。
    想到这里，徐若桃尴尬地笑了。随即调转身，哀怨地望着雷洁普。
    “你也觉得，如果他可以得到继承权，生命会更加精彩？”
    “至少不会不幸。”
    “幸与不幸，你又如何得知？”
    “这就要看你的选择了。”
    雷洁普一语惊醒梦中人，徐若桃顿感醍醐灌顶，恍然间明白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和使命。她真的可以左右这段历史，让一个孩子顺利幸福的成长。迷茫在自由世界里的自己差点忘记，要好好用尽一生。
    毕竟，她回不去了。
    正如雷洁普所说，只要自己老老实实地顺从了汉提里的心愿，并且安静地陪在他的身边。这个孩子的命运一定一帆风顺，因为他的母亲是最得宠的王妃，汉提里的爱也一定会延续在这个孩子的身上。
    徐若桃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大动干戈地把这个孩子生在哈图萨斯。她其实也希望，这个孩子不会因为父亲的命运变得不幸。
    现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她的心也在豁然开朗中变得轻盈。
    她走到雷洁普的身边，夸张地竖起了大拇指。
    “谢谢你点醒了我。”
    对方只是垂着头微笑，却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他很清楚，一旦走出那个误区，徐若桃一定天下无敌。
    不出所料，见过雷洁普的那个晚上，徐若桃就联合桃瑞丝上演了一出美人计。
    桃瑞丝跑去告诉汉提里，徐若桃身体不适，上吐下泻六亲不认。一听这种话，汉提里那个没定力的家伙马上急火攻心地跑去一探究竟，在推门的瞬间，就被徐若桃扑倒。
    她抱着他，疑似道歉般低语：
    “最近，用我的努力来证明了我的无力。所以，后悔了。”
    汉提里僵硬了半秒，随即瞅着怀里满脸通红的人。起初还想再闹一下别扭，或者说个下不为例之类。但是，她那墨一般的眸子如同拥有漆黑的魔力，交缠的视线里，他那仅存的一点点坚持也被燃烧殆尽。最终，他回抱了她，并且皆大欢喜。
    “沙碧娜有感激我吗？”
    徐若桃靠着汉提里的胸口，用略带嘲笑的语气发问。
    空气中松散的尘埃慢慢散去，他伸过手，食指戳上她的额头。
    “你没有在反省吧！只是骗我？”
    “反省了啊！”
    她瞪圆眼睛，无辜地闪烁着亮光。
    “我什么时候认输过？”
    “也是！”
    汉提里垂下手臂，包住她的脸，温热的呼吸在白皙的脸蛋上游走，留下得只有欢声笑语。
    “一直以来，我为了不让你逃开，想尽办法把你围困住。宠坏你，让你离不开我。现在想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汉提里揽过她的腰，牢牢地圈住她的眼神。淡漠的视线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吹散。
    徐若桃仰着脸，保持着最初温暖的微笑。她只是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
    “有些时候，你能不能也为我改变一些！”
    他的话很轻，仿佛屋内迷失的羽毛，没有目的地翻飞。
    徐若桃本来想点头，至少在表面上附和他一下。但是，心里那股无名的火气就是蠢蠢欲动地压不下去。终于，她张开两个手掌，“啪”的一声堵住了汉提里的耳朵。然后嚷道：
    “不要说梦话，我是不会为任何人改变得。”
    她以为这样他会听不到，所以松开的手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灿烂。但事实上，汉提里已经通过口型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无奈地扫了一眼蹦蹦跳跳的背影，在心底默默叹气。
    爱情的关系里，没有谁对谁错。谁让他付出得更多？
    徐若桃和汉提里顺利和好，一家人一团和气，看上去幸福得令人脸红。徐若桃也觉得，只有这样什么都不去想，她和孩子的日子才能过得理所当然。她不会为那些男人改变，却一定要为孩子改变，她希望自己在3000年前的存在感，不仅仅是那一段段来不及圆满的风流韵事。
    如果是以前，她从来不会闲在屋子里看云起云落，完全无所事事的度日，可是现在竟然也有可以适应它们的理由。即使是靠着阳台看落叶纷飞，都会领悟到时间的流逝。可能，她在老去，再也玩不起大起大落的人生。不知不觉中，爱情消失，任性消亡，甚至是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都开始在不为人知的时候糜烂。所谓残留下来的理智，仅仅是关于人生的那一点点幻想。
    希望有朝一日，她也可以像谍战大片《潜伏》的结局那样，抱着孩子站在哈图萨斯的城门口，守望着可以回家的穆尔西里。或者，在某个十年二十年之后，双鬓斑白的她可以在病榻上拉着儿子的手低声说：你的父亲是穆尔西里，一位伟大的君王。更或者，她会在找到穿越回家的方法时，带着遗憾挥别前来送行的一众人群。但是，无论哪种幻想，她都希望穆尔西里会出现。
    无关约定，无关誓言，仅仅完满一个爱情结局。
    她和他，才是真正的官配，才是一对曾经沧海桑田策马奔腾的情侣。她对他的思念，光是想一想都不可以。曾经再怎样甜蜜，都成为了过去。现在的她，必须窝在另一个男人身边，相夫教子。只有这样，他们的孩子才会拥有一段没有阴影的童年，才会在老去之后怀念炙热的亲情，怀念那个永远笑得很美好的母亲。
    她能做到的，只有这么多，却也是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