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尽北枝花

四年后。
    “皇后娘娘，皇上这样宠幸一个疯子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新进宫的淑妃李淑宁在给崔兰请安的时候总会说这番话。
    “淑妃，当心祸从口出。”崔兰丝毫不受她的影响，只专心地绣着手上的丝绢。
    “娘娘，如此下去，您在这后宫中还有何地位？万一那疯子再怀上龙子，恐怕太子……”见崔兰不为所动，她便添油加醋道。
    “淑妃，本宫乏了，你还是先行回宫罢。”崔兰打断她的话。
    “臣妾告退。”李淑宁碰了钉子，只好行礼告退。
    走出紫荆宫，李淑宁一肚子怨气便爆发出来，“我看皇后根本就是个怕事的胆小鬼。也对，崔丞相两年前过世了，没了靠山的她当然不敢和皇上作对。”
    “娘娘……”身旁的宫女小燕提醒道。
    “怕什么？连个疯子她都不敢惹，何况我爹是当朝一品，她敢拿本宫怎样？”李进廷今年来官运亨通，接连高迁，因而李淑宁才能顺利入宫为妃。“你在宫里时间比本宫长，就没有听说些什么？”
    “回娘娘，奴婢也是新进宫的。听管事的姑姑说，凤宁宫的那位娘娘来历不明，皇上一直严禁他人靠近凤宁宫。听说以前她不是疯子，四年前不知发生了何事，受了刺激才精神不正常的。”小燕低声说道：“奴婢还听说，她总是管皇上叫‘四哥’，您说奇不奇怪。”
    “依本宫看，她就是靠装疯博取皇上的同情来迷惑皇上。”她李淑宁册封为妃已有大半年，却一面也没有见过皇上。而皇上天天都会去凤宁宫探视那个疯子。想到这里，她心中甚是不平。
    “娘娘不必生气，皇上并未正式册封那位娘娘，她怎么能和娘娘相提并论呢。”小燕宽慰道。
    “你说得对，”李淑宁挑唇一笑，“本宫出身名门，那个来历不明的疯子算什么！”
    盛夏的午后总是令人觉得昏昏欲睡。子敬斜靠在软榻上，双眼微合，嘴角浮起了一抹幸福的笑容，似乎有个安逸的梦。
    凤宁宫里，母后正仔细地修剪着窗边的盆景，若芙和子玄正对弈，他坐在一边看着子玄毫不留情地就要将若芙杀得片甲不留。
    “珞儿，你这边的棋子要被四弟吃光了。”他指着棋盘上被白棋围得无路可走的黑子。
    若芙拿着棋子左思右想，不知怎样落棋。
    他看着她伤脑筋的样子着实同情，悄悄给她使了个眼色。若芙很快会意，落定了棋子，总算死里逃生。
    “二哥……”子玄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你总是这样……”
    他无辜地干笑了两声，“下棋讲究布局，珞儿心无城府，怎么会是你的对手？你就让让她罢。”
    “就是、就是！”若芙嘟着嘴附和道。
    可是结果还是若芙惨败，若芙扁扁嘴，丢了棋子对母后道：“母后，四哥又欺负我。”她的棋品很差，只要一输棋就耍赖。
    母后微笑着放下剪刀，接过宫女手中的羊奶酥酪，“子玄欺负珞儿，就把子玄的那份茶点也给珞儿，好不好？”
    “好——”若芙叫得特别响亮，毫不客气地把子玄那份也霸占了。她看着面前的两份酥酪，得意非常。她又望了望他，然后把其中一份推到他面前；“二哥待珞儿好，这份应该给二哥。”
    她向子玄做了一个鬼脸，转而又对他笑得很灿烂。她笑盈盈的双眸中流动的光辉让他心里的某一处顿时柔软起来。
    梦在午后的阳光下像雾一般渐渐消散。子敬缓缓睁开双眼，大明宫内寂静无声，有着浅浅的凄凉，一切都恍若隔世。
    “命御膳房做些羊奶酥酪来。”他对身旁的宫女道。
    天气微凉之时，子敬带着羊奶酥酪到了凤宁宫。一进宫殿，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平时若芙听到他的脚步都会兴高采烈地叫着“四哥”跑出来。
    走进她的房间，只见她蜷缩在床的一角，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
    “珞儿，你怎么了？”子敬坐到床边才发现站在床边的小翠发丝凌乱，脸上还有指痕，“怎么回事？”
    小翠委屈地哭道：“刚才淑妃娘娘来，没说几句就说娘娘对她不敬，然后就……”
    “就怎么样？”见她吞吞吐吐，子敬不由得急道。
    “就打了娘娘几个耳光，奴婢怎么也劝不住……”小翠早已泣不成声。
    若芙突然扑进子敬的怀里；“四哥……匈奴人来了，好凶……她杀了爹娘，还要杀我……”
    子敬这才看见若芙脸上的指痕，心疼道：“珞儿不怕，没有匈奴人。”见她害怕成这样，他现在就恨不得把李淑宁碎尸万段。
    “四哥……”她在他怀里带着哭腔唤道。
    “珞儿乖，四哥给你带了羊奶酥酪，你尝尝看……”他一边哄道，一边将酥酪塞进她嘴里。子敬暂且压抑了心中的怒火：比起找李淑宁算账，安抚若芙要更为重要些。
    羊奶酥酪酸酸甜甜的，很是可口，若芙一下就忘了刚才的恐惧，脸上又是无忧无虑的笑容。她抬起头的刹那和子敬的眼神撞在一起，望着他茶色的瞳仁，她的眼眸中忽然流动起哀伤的神色：“孝之……”她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孝之，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守着你……”怜惜、绝望交织在一起，充盈着他的眼眸。
    若芙凄美地一笑，“孝之，珞儿好想你……”
    子敬的眼眸中滴下一滴泪，落在她的手背上，像清晨荷叶上的露珠。
    陪若芙用完御膳后，子敬来到碧琼宫。
    李淑宁听见太监喊“皇上驾到”，心里正是欣喜若狂——今日总是能够一睹龙颜了。匆忙之中，她还是仓促地补了红妆。
    子敬走进碧琼宫，淑妃及时迎了出来，“臣妾参见皇上。”
    子敬瞥了她一眼，冷冷道：“来人，把李淑妃拖出去杖责一百！”
    李淑宁顿时面如土色，“皇上，为什么要罚臣妾……”她哭着求饶道。
    “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对她动手？谁若伤她，朕定当千倍奉还。”他对她的求饶毫不动心，只觉得她更加令人厌恶。
    “她只是个疯子……”李淑宁恨极了凤宁宫的那个疯子，慌乱之中竟口不择言。
    这句话更加激怒了子敬，“把她拖出去斩了！”
    “不要啊——”她不断磕头求饶，“臣妾知错了，臣妾知错了……”
    “皇后驾到！”正当侍卫要将淑妃拖出去的时候，崔兰赶来了。
    “皇上，饶了她罢。”崔兰替她求情。一听说淑妃大闹凤宁宫，还打了若芙，她就知道子敬是不会轻饶她的。
    “皇后，你无需为她求情。”子敬根本没有饶了她的打算。
    “皇上，为若芙积点德罢。她一定不希望再有人因她而受到伤害。”这么多人离她而去，连她最爱地男子也不在这世间了。她如今这样，怎么不让人心疼呢？
    子敬顿住了，珞儿……他再也不想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打入冷宫！”子敬说出这几个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碧琼宫。
    “皇上……”随着子敬回到大明宫，崔兰支走了下人开口道：“为什么不给若芙一个名分。”他怎么忍心让若芙这样不明不白地住在凤宁宫。。
    子敬没有立刻回答，他望向窗外的月色，叹息道：“她忘了所有人，却独独记得子玄。她这一生，应该只想有玄静王妃一个名分罢。”。崔兰凝视着他俊美的面容，眉宇间的光华中有一抹永远也抹不去的哀伤。“臣妾明白。”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的悲伤，只有这样理解他。这世间，也许也只有她能够这样懂他。“兰儿……”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她想要的，朕永远都给不起了。”晚风拂过木叶，窗外的槐树窸窣作响，好似唱着一曲悲歌。。
    这天上午，崔兰亲手做了冰糖莲子羹。听闻子敬带着若芙在荷花池边赏花，便让梦蝶带上做好的甜羹去了。
    走到荷花池边，她看到子敬和若芙正在凉亭里歇息。若芙趴在倚栏边，伸手要去摘池里的芙蓉。幸好子敬把她拦腰抱住，不然她就跌进池里了。在旁边侍候的太监奉了子敬的令，敏捷地下池塘采了一个硕大饱满的莲蓬。
    若芙兴高采烈地接过莲蓬，满足地剥着莲子吃。子敬坐在她的身边，宠惜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汗珠。若芙剥了一个莲子，塞进他的嘴里。莲子的味道有着淡淡的香甜，只是莲心夹着一丝苦涩。在子敬吃来却是世上最好吃地东西。
    明媚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有着醉人的光晕。她的眼里痛苦不再，忧伤不再，有的只是最纯澈的幸福。她是世间最美的芙蓉，而他，愿意化作一片荷叶，一滴露珠，只为守护着她永不凋零……
    “我们回去罢。”崔兰转过身，将这个只属于她的世间留给了她。
    回过身，这里的阳光依旧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