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戒

长生殿。
    从来没有进过的房间，是迟长老手下的十二宫之一，大致已经被外人奉为禁地一样的存在。光是从外貌来看有些陈旧，但是推门进去，却是整理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
    朝歌跟着清凝进屋，不解道：“师姐带我来这里——”
    清凝回头看她脚步停下，“怎么了？”
    朝歌指着主屋里的牌位，面目惊悚道：“这该是我说的话吧？”
    “你可知师父去三清神殿作何？”
    “……为你求情？”
    清凝站在供桌边上，伸手拍案：“你难道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让他走了吗！”
    朝歌吓得不轻，挤眉弄眼道：“和……和田灵素……有关吗？”
    清凝低头不语，朝歌更是莫名其妙，站在门口进退两难，正是要找了借口出去，清凝道：
    “师父可曾告诉过你……我是田灵素和上届掌门的私生子？”
    朝歌扶着门框的动作险些倒下，抬头正视她道：“……私……”
    清凝转身，不再看她，“如果这回散融能将师父拦下，我希望你……劝诫他，无需再为我的事情奔走忙碌了，因为……这并不是他的过错。”
    朝歌走上前道：“你说清楚一点，我听不懂。”
    “我是田灵素和中天紫微大帝的女儿，是他们违背了《神仙戒》生下的女儿，就是因为我爹临终前一句遗言，师父就要牺牲了真正的木曜星君以留下我，铸成大错！此番他去三清神殿，就是为了替我一家三口赎罪的！”
    清凝一口气说完，气喘不已，朝歌愣在原地消化许久，才要插话，清凝又是吼道：“但是当年我娘喜欢的是他！是掌门强.暴了她才生下的我，颜渊他觉得愧对师父和师妹，所以才担下这么重的责任，在我爹娘都去世了之后，照顾我！”
    朝歌见她还要大声喧哗，就怕她听不进自己的话，也是扯着嗓门道：“我不明白，既然都是亡者的过错，与你何干？还有这件事情没有任何人知道，师父为何还要去赎罪！”
    “与我何干？我是罪人，是他们违背了《神仙戒》生下的，生而是仙，生而有罪！现在木曜星君归位，三清一定彻查我的身世！那就一定会连累昆仑，连累师父的，你懂不懂！”
    朝歌后退一步，恍然大悟道：“我懂了……所以与其在这一切还没查清楚之前，不如早些认罪……”
    “对，我生而是仙，又不是什么星君转世……随便想想就知道我是怎么来的，除了触犯《神仙戒》，根本没有别的可能。”
    “那之前木曜星君的事情，为何会败露？”
    “师父既要收留我，又不能做得太过，便只好封印了木曜星君的神力，让他长眠于蓬莱仙山……而我以生而是仙的身份顶替木曜，成为师父的徒弟……没想到相安无事了五百年，如今居然会被人发现，并且殃及池鱼……”
    “是谁把木曜送来的？”
    说到这里，隐忍的表情才绽放出愤怒，清凝捏紧桌角，轻笑道：“你觉得呢？”
    “……百媚吗？”
    清凝侧头，“或许她不叫百媚，只能算个人偶，精神力量全被人控制着，那个幕后使者不利用她的时候，就让她像个最胆小的姑娘安分的待着，有事的时候才占据了她的身体，在昆仑行动自如。”
    “……”
    清凝道：“散融已经审出来了，她是被人操纵了，那个人就是……魔尊重黎，当初把她送给你的人。”
    朝歌才要说话，清凝已经走来抓着她的肩膀，道：“为何当初你会这般看好百媚？难道魔尊与你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我是觉得他只是……他不会——”
    他只是想要戏耍她而已，并不会真正的伤害她，可是现在却发现这么突如其来的恐慌，都是他造成的。
    清凝一把将她推倒门框之上，“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呢？散融若是拦住师父，死的就是我；拦不住，师父若是有一丝一毫的损伤，你要我怎么面对他！”
    “可是——”朝歌背上剧痛不已，“可是你先听我说一句话！”
    清凝有所平静，朝歌喘气道：“你说师父封印了木曜，那为何不能是中天紫微大帝当年为了保住自己的女儿而出此下策，陷木曜于不义？师父可以作为不知情者，无意抚养了冒牌的你，反正事情过去了五百年，其中也就三两年的时间差，三清无论如何都是查不出的！”
    清凝一愣，松开手道：“……你……说的好像也是……这样的话，师父的罪责减轻了很多，只是没有辨别木曜星君，辱没了神力而已……但是如果师父如实相告了该怎么办！”
    “他不会，”朝歌斩钉截铁道，“因为他不仅有你，还有整个昆仑需要守护，绝不会在这紧要关头感情用事的。”
    清凝这下才冷静下来，“可是……可是我要怎么做呢？我的处境还是一样……我还是、会和师父分别，甚至下诛仙台，受轮回之苦……为什么他们当初要生下我呢？”
    “可是不生下你的话，你又何以得见颜渊呢？这样博弈来回，是没有正确的结果的。”
    朝歌扶她起来，清凝却抱头痛哭起来：“我现在心很乱……是不是按照你说的去做，就会好过一点呢？”
    “那你觉得呢？”
    清凝捂着脸道：“如果……如果散融在的话，他一定比我清楚。”
    朝歌只低头看着她，若是散融在的话，你这么失常，他一定更加混乱的。
    “我是从小和他在蓬莱长大的，只有他知道我不是真正的木曜，却也一直帮忙隐瞒着，直到我们来到昆仑……”
    然后他爱上了你，你却赴汤蹈火的要重复田灵素的悲剧，让人好不伤心。
    清凝泣不成声，朝歌扶着她进房坐着，让她埋在书案上恸哭：“我原本以为娘和上任掌门是深爱的，才留下了我，可是自从我来帮她整理旧室，看到……”清凝抬头，一下打乱桌上的书本，起身道，“《花间事》呢？《花间事》呢？”
    朝歌从中挑出，她抢手翻开，笑道：“你看见没？这上面的每个人，她都点上了一颗泪痣……我才知道，原来——”
    朝歌指手划过，垂目眯眼：“原来如此。”
    “原来她爱的是师父，偏偏被掌门看上，怪不得……怪不得……什么情情爱爱，到最后都是一厢情愿，那还不如遵循着《神仙戒》，索性无情无爱的好。”
    “我……并不这么觉得。”朝歌合上书本道，“师父曾经对我说，他的师妹是殉情而死的……如果田灵素到最后都恨拆散她和师父的掌门的话，是不可能做到这些的，她应该庆幸自己的痛恨的人终于死了。并且……在师父的立场而言，师妹夺了他该有的恩宠，自己的师父却不分青红皂白的嫉妒他憎恨他，师父同样会觉得不公平，所以也不会这样天真的抚养你，为了你而牺牲木曜。所以归根究底，一定是后来师妹原谅了掌门，彼此化解爱恨情仇，这样以后，师父才会接受他们的嘱托，不是吗？”
    清凝抬头不解：“为何你能分析得这样头头是道……师父告诉过你什么吗？”
    “因为……旁观者清。”
    清凝才想说什么又是停下来，抱着头突然笑起，“我本来以为自己是当局者……我以为自己要像当年的田灵素一样，可是我渐渐发现，其实能够介入师父感情的人，根本不是我……我是当年的田灵素，再怎么做也是得不到任何……我才是旁观者，观了父母，观了你和师父……”
    朝歌低眉顺目，不吭一声，清凝起身道：“从我不能接近你们的院子开始，就已经知道了。”
    朝歌道：“我和师父……”
    “你们……两情相悦，所以……一定——”
    清凝的话音未落，门外突然又一声不对劲，朝歌即刻灵闪出去，一把揪住却只是一片菱纱，来人已经慌忙逃走，“是心画！”
    清凝拉住想要追逐的朝歌道：“她是不会为难师父的，放她走吧。”
    朝歌凝眉道：“她是不可能在三清面前为难师父，可是却能在背后以真相来要挟师父！不能放过！”
    清凝还没缓过神来，朝歌已经疾风似的奔出去。
    昏黄的色彩染红后山，心画一路灵闪，朝歌穷追不舍，两个人过了几招，再追再赶。心画虽然身为上仙，但是武艺不精，而朝歌向来没有跟人动手过，也只会几下三脚猫的功夫，甚至说比起心画更是不及。
    本以为朝歌这样气势汹汹的追来，心画必死无疑，没想到她真本事比自己还差，两个人追到了后山过去，都气喘吁吁，尤其是朝歌，生平只逃跑过，追人还是头一回。
    心画好歹是神仙，虽然力气去得快，但也恢复得快，“就凭你也想抓住我？”
    朝歌笑道：“当然不止我！”说着指示她的身后道，“清凝师姐，该怎么做你知道吧？”
    早就身轻如燕追上来的清凝，冷道：“杀了她吗？”
    “只要消了方才的记忆就行，否则会出大问题的。”
    闻及此，心画正想灵闪逃离，清凝将各种法术信手拈来，一个心画根本不是她修行五百年的对手，眼见着马上要束手就擒，没想到清凝一个过肩猛摔，居然将她撂倒了海里，穿过薄冰之后，遁入水中，突然没了迹象。
    清凝凌空在海面上，四下观察，朝歌看得心惊肉跳，“她……淹死了？”
    “腾蛇会淹死？”清凝面不改色，似乎在搜寻着心画的方位，突然腾空数百米，只见整个海面的水突然冲破冰川涌出，朝歌急急后退，再抬头已是一声狰狞的怒号颤动天地，化为本体腾蛇的心画逶迤向上，速度极快，向着空中的清凝攻击。
    “小心！”
    清凝凝眉紧锁，赤手空拳与腾蛇搏击，但不过三两下，已经明显落于下风，正是张皇失措的躲避着腾蛇的撕咬。
    眼见着有一丝空隙，腾蛇立马改变方向，就要朝中天之极飞去，意料到她是躲回天庭，朝歌再也顾忌不了任何，摇身变成，九尾之声挣破苍穹，千钧一发咬住腾蛇之尾，死不松口。
    腾蛇吃痛回击，转身扑着九尾而去，却想凌空甩来一条巨尾，让她急忙躲避，缓冲不及，又是被下一条巨尾扫荡，坠入海中，嚎叫声撕心裂肺。
    就如当初朝歌所料，所谓蛇中之王，也就她一条尾巴那样大小，而扬着五条尾巴的朝歌对付心画绰绰有余。但是意料之外的是，她方才咬了腾蛇，中了剧毒，竟逐渐力不从心起来。
    腾蛇趁机攻来，清凝一招三昧真火将她逼走，腾蛇又是放下朝歌，朝着清凝扑食过去，张开血盆大口。
    电石火花间，已经站不稳的九尾死死的咬住腾蛇尾巴，那狰狞的蛇头停留在清凝面前仅仅一尺距离，再也无法上前，痛苦的嘶嚎起来。
    朝歌甩出五条尾巴，一下逆风扑上，桎梏腾蛇，甚至要挤出她的血水来，但看它还是向着清凝叫嚣不已，朝歌张口一声，远处山尖应声而倒，吞云吐雾一瞬间，腾蛇已经被她一尺一尺的往嘴里塞了进去。
    清凝已然呆若木鸡，就这样看着腾蛇消失，直到最后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停留在天地间。
    鲜血将整个山涧染成红色，与夕阳的光辉比起来，更为刺眼。
    把腾蛇整个儿啃碎吞下之后，失去的力气反而逐渐恢复，九尾踏过冰川海洋，对着远方群山怒号，天地为之大震。
    此时赶来后山的长老和弟子们，亲眼目睹这般情形，吓得谁也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九尾徘徊在山峦之间，一直叫嚣到夜晚，满月初上。
    颜渊同散融回来之际，早就感觉到不对劲，再看九尾望月哀嚎，颜渊甫要上前，覃天枢已经风风火火赶来道：“掌门师弟……迟长老已经去了天庭上报，九尾吞噬腾蛇一事……”
    颜渊睁大眼睛：“你是说……心画？”
    覃天枢惋惜点头，“看来昆仑是容不下这妖兽，还是早些将她降服，交给天庭处置吧！”
    颜渊回头再看，散融正是扶着痴呆的清凝，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清凝却像活死人一般，见着颜渊却恢复过来，奔走到跟前跪下痛哭道：“是……是我怂恿小师妹的……与——与她无关，送我上诛仙台就好，反正……我也活不了了……”
    散融咬牙低头，颜渊猛地扇来一个耳光，将清凝打醒：“给我滚回太和殿！”
    清凝一下扑倒在地，头发散乱，散融才要扶持，颜渊已经下令道：“给我好生看着她，本座现在和朝歌上天庭！”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