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和回不来的

  ——2010.12.30  by梁小瑜
  
  就像周焕傲所说的那样，梁小瑜自己也越发怀疑，自己究竟是想要去什么地方，究竟想要做什么事情。
  小时候不必说，跟着母亲四处奔波，然后读书，慢慢成长。在成长的过程中，母亲那么突兀就离开了，留下梁小瑜继承她没有走完的路，开始了又一轮漫无目的的流浪。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当年母亲带着自己四处游荡，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有种莫名的惊慌，她发现自己只是在毫无意识地重复母亲当年的路，可是毫无目的。
  毫无目的。
  代表一切都是白费，一切都没有目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在谋害生命，谋害的还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生命，连带着小小瑜的命一起给害了。
  她感觉无能为力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她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周焕傲发现自己又找不到她了。这个女人有一个非常坏的习惯，就是出门的时候从来不打招呼，连留张便条说自己出门都不会。
  下一秒，他又嘲笑自己：周焕傲，你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出门都要跟你报备？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她是你的谁？
  今天是住校日，小小瑜为此提前兴奋了一个星期，天天检查一遍自己的小行李包，还心心念念说到时候一定要和班上最漂亮的那个女孩子一起睡觉。这一点曾被梁小瑜笑为小色狼，周焕傲虽然不说，却多看了两眼梁小瑜，心里想：谁知道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他对那个时候，这个笨蛋莫名其妙就和肖月成了好朋友，还跑来为肖月被自己的拒绝打抱不平的陈年旧事依旧难以释怀，真是个小气的男人。
  喜欢漂亮的女生，似乎成了这对母女之间又一个相似点。他突然有个想法：只希望小小瑜的审美观没梁小瑜那么差才好。
  今天小小瑜不会回来，照理说周焕傲不必过来新房报道——也找不出什么正当理由。
  但他鬼使神差就开车走错路，又绕回了楼下，犹豫一会儿，心里冒出一个想法：万一有插座没关，着火了怎么办？
  接着一边自我鄙视，一边自我肯定，矛盾纠结中的周焕傲便停车上楼了。
  他犹豫一下，将钥匙放回口袋，改为敲门的姿势。
  敲门一分钟，没有人开门。
  敲门两分钟，还是没有人开门。
  他掏出钥匙开门。
  屋里也没有人。
  其实就好像从来没有住过人，一切都只是幻觉一样。房子里依旧干干净净，只在墙角放着一个行李箱和一个行李袋。梁小瑜总是一脸生怕碰乱了任何摆设的表情，小心翼翼的样子往往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被学生惧怕着的严厉的教导主任——这算什么事儿啊！
  他不自觉皱起了眉头，掏出手机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是第几次忘记存她的号码了。于是又打周因的电话，得来回答是：“我怎么会知道她去哪里？舅舅你还没睡醒吧？话说回来你还没说你跟她什么关系——”于是果断挂电话。
  无奈，完全的无可奈何。
  如果不是因为梁小小瑜还在自己的手上，如果不是行李还在墙角，他完全就可以确信，这个女人再次消失在了天涯海角。
  
  那个差点就再次消失在天涯海角的女人此时正在江边大桥上，倚着栏杆看一望无际的宽阔的江面。
  很久之前，她读书时候会坐车经过这座桥，那个时候她最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转过头去用一种近乎痴傻的神色死死地盯着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一直到过完了桥，才肯收回目光。但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也许只是在看那个不知道存在与否的地方。
  那个地方，仿佛可以让梁小瑜得到解脱。
  但是说来好笑，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解脱什么。
  风刮得很大，很冷，她都可以想象自己的头发被风吹得就像一个疯婆子。
  秦钦的声音似有叹息：“小瑜啊，你太凉薄了，我不找你的话，你都不会找我了。”
  她对他还算凉薄吗？她转头看他，目光很是不能理解。如果这也算作凉薄的话，那么穆清和周焕傲还不能找到十成十的理由把她给杀了？最起码，还留了手机号码。
  又或者，确实疏远，因为这个人知道梁小瑜所有的事情，就算是没说的，他也会猜到，所以下意识躲着也说不定。
  他望着她的目光，不禁笑出声，这笑声又很快就被风吹走了。他抬手揉揉她的头发，又停下，眼中分明是狡黠的光芒，说着不相干的委屈的话：“我又忘了，你都是当妈的人了，哪里能这么没形象被我蹂躏？”
  她立刻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果然叹气摇头连连道：“连生孩子都不告诉我了，胎教的时候天天看着我这张脸都好啊！梁小瑜你这个负心薄情郎，你忒伤我心了！”
  虽然他从来不是秦香莲，她也从来不是陈世美，但他就喜欢玩这一套。或者套一句话来说就是：你怎么这么爱演啊？！
  她笑一笑，眼睛都笑成弯弯的月牙状，说：“抱歉啦。”
  这次他却没有装疯卖傻下去，他笑出声，伸手抱住她，说：“欢迎回来。”顿了顿，又说，“虽然我不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她扑哧一声笑道：“喂不要专门跟我纠结这个！”
  他又说：“你女儿看起来跟我一样好看。”
  梁小瑜推开他，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他：“你失恋了也不要想把我女儿拐过去，我女儿才跟你长得不像！”
  他立刻悲愤泪奔状：“人财两失人财两失啊！我的美人计都没用了啊！”
  和秦钦相处是让人感觉最为愉快的，他由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而不该说的，经过他的说法，也会变得没有那么耻于启口了。梁小瑜很久以前甚至怀疑他偷偷跑去上过一堂课，叫做“说话的艺术”。
  和这样的人来往让人感觉很舒服，所以他向来人缘很不错，就连当年那朵明媚忧伤寂寞行走的梁小瑜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想起往事，她不禁莞尔，那个时候，真的恍惚是有某一个瞬间把秦钦当做了那个命中注定的王子。
  相貌绝佳，性情独特，头脑又好，家世不错。所有的一切都让他百分之百符合王子的条件。
  但那个时候的梁小瑜太过沉浸于自己的小女生世界里，她没有想过另外一方面：秦钦是王子，但是梁小瑜并不是公主，连灰姑娘都不是。
  她只是一个和千千万万同龄女孩子没有任何不同的，喜欢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的，喜欢将自己伪装成很忧伤寂寞很特立独行的其实真没什么特别的女孩子之一。
  仅此而已。
  那个时候真的很喜欢胡思乱想，旁人对自己好一点，觉得心里惴惴不安，旁人对自己不好一点，也觉得自己心里惴惴不安，敏感得好像有任何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要跳起来呼救一样。
  有时候一点点小感动，就可以让自己觉得爱上了那个人。
  只是不知道，有些爱和爱，是不同的。
  
  她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周焕傲就坐在客厅里，以一种让她无话可说的无奈而挫败的笑容和语气说，他不知道她想去哪里，想做什么。
  其实她哪里也不想去，什么也不想做。
  哪个人又不是好逸恶劳的呢？如果有选择，她也不愿意四处跑，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可是没有选择，他的生活安定稳乐，那是他的福分，她不是他。
  但是她在那一个瞬间，没有任何办法继续保持沉默。
  她走过去将手上腾着热气的茶杯放到他面前茶几上，慢慢坐在旁边沙发上，说：“我真的不认识那些人，我只是怕他们而已。”
  接下来便讲述一个过于离奇的故事。
  她告诉他，她害怕那人是要抓小小瑜去的人派来的。
  他反问：“小小瑜到底是谁的孩子？”
  她望着他的眼睛，说：“是我的。”回答的语气在坚决之外，有着绝对无法改变的执拗。
  他不相信，但不追问，点点头：“我说她的父亲。”
  她犹豫一下，摇头，反而无比平静：“我永远不会说出来的。”
  他深呼吸：“那你可以告诉我，是她的父亲要抓小小瑜回去？他们为什么要抓她回去？你为什么带她跑？”
  不愧是周焕傲，每一个问题都问到点子上了，都是梁小瑜无法回答出来的问题。
  她沉默良久，斟酌着说：“不是她父亲要抓她回去，是别人……她是我女儿，我不会让她离开我的。”
  他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头疼：“喂，现在是法治社会，除去小小瑜的父母之外，谁也没办法把她从你手中抢过人去，你躲什么——”他猛然醒悟过来，“你这些年四处流荡就是为了躲这些人？”
  她只低着头，不承认，也不否认。
  这就算是默认了。
  他皱起眉头：“既然不是小小瑜的父亲派来的，谁也没权利带她走，你躲什么？还是说，那些人是她母亲派来的？”
  “我说了她是我女儿，我就是她的妈妈！”梁小瑜有些激动，随即又逐渐冷静下来，“……你别问了。”
  “你觉得我能不问？”周焕傲眉头皱得愈深，“你想躲到什么时候？像我之前和你说的一样，小小瑜已经到了读书年龄，她必须安定下来接受系统而全面的教育，再拖下去就晚了，她就会跟不上同龄人的教育程度，以后对她的影响是终身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