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韵如斯

邻院的杏儿和我一般大，下工之后常常跑来我这儿，她长得还挺清秀，听说她额娘是读过些书的，估计那些同院的姐妹们为此经常为难她吧。看着她纯纯的笑脸，我是蛮喜欢的，反正我还得在这儿待很久呢，多个伴儿也好。
  “夕姐姐，你以前在宜娘娘那当差的时候，见过皇上吧？”
  “唔，是见过一两次，怎么——”我放下夹菜的筷子，纳闷儿地看着她。
  见我这么盯着她瞧，她别扭地笑笑，“我的好姐姐，你想哪儿去了！就怕我有那心，也是没那福气的。”
  我不可思议的笑了笑，康熙的好几个女儿都嫁人生子了，这个傻丫头！
  “你呀，春心大发啦？你还是安安分分混到出宫吧，依你的相貌，到时候还怕嫁不了如意郎君！”
  “是——，姐姐说的是。”我见她甜甜地笑着，就把这当笑话儿忘了。
  其实我早该知道，这后宫是最容不下一点活气儿的。
  记得那天，杏儿跟着嬷嬷去给各宫娘娘们送衣物，就再没回来了，也没人再提起，像是这个人从来都没存在过似的。我心里明白的很，她就像那些紫禁城里数也数不清的孤魂一样，就这么没了，一丝风都带不走。
  杏儿走了，我更是谁也不去搭理，没日没夜地干活，真的什么也不去想了，一年一年的就这么过吧。我的心似乎已经沉到谷底了。
  直到那一个秋日的午后，转眼在这里都待了好久，三年了，还以为一辈子就这么过了，连刚开始回家的念头也淡漠了——
  “珞儿，??
  ????”这声音，这——是他吗？我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太久了呵，我竟害怕起来了。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那双藏蓝的朝靴停在我面前，我搓洗衣服的手不知什么时候顿住了，眼泪再也止不住，啪哒，啪哒，落进我身前的水盆里，其实没想过我会哭，原来，自己也只是个不甘寂寞的女人啊。
  他蹲□来，颤抖着捧起我的脸，“珞儿，”我对上他，三年了呵，他看上去成熟了很多，清瘦了，可那双眼却比以前更黑亮了，我半张着嘴，“胤——禟！”
  他一把搂住了我，很紧很紧，我的头深深地埋进他怀里，好久没有闻到这股幽幽的兰花儿香了，“我来了，珞儿······对不起。”
  “胤禟——”我抱着他嚎啕大哭，这几年沉积的苦痛，寂寞一下子爆发出来，我就这样死死地抱着他，泪水都哭干了，只是不住地抽搐着。
  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半躺在了床上，他的手很烫，轻轻地抚过我的脸颊，“你瘦了。”
  “你，你不也是。”我努力地朝他笑了笑，“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珞儿，你——”
  我摇了摇头，这几年我是真的什么都没想，更没想过去怪谁，“你这不是来了吗。”我轻轻地摸着他的指尖，翠绿的玉扳指闪着莹莹的光，和他送我的那枚不一样。
  “珞儿——”
  我闭上了眼，任他的吻，滚烫烫的，一点点落在我身上，我知道，今天以及以后的很多年里，他不是那个爱算计的九爷，他只是我的胤禟，那个爱吃我的剩饺子的胤禟。
  这一夜，他一直都抱着我，睡得好沉，深夜醒来，我能感觉到他暖暖的呼吸，那么真切??????
  那晚以后，胤禟经常来看我，那些个嬷嬷丫头们似乎也懂得禁口。
  不管是谁打点的这一切，这两年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也才知道，我们的板指是一对儿的。有时候，胤禟也会带着十阿哥来，他还是那么爱说笑话儿，看着却是稳重了许多，不像以前那么大大咧咧的。去年中秋节，我还意外见着了十四阿哥，他有一双和胤禛一样的眼睛，相比于那样的深沉却要温和明亮许多。我不太清楚，这个未来的“大将军王”为何选择跟着胤禟他们，而与他同母的四哥如此疏远
  ，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凄凉吗？皇权与亲情，是从来都不可能兼得的。
  康熙四十二年，这是我在辛者库的第五年，那个死老头真的把我的事儿忘了呵。不过，现在我倒是真舍不得这儿的，也说不准康熙会给我什么样的旨意，想来就觉得全身都寒透了，宁愿就这样和胤禟过下去。
  五月间，宫里发生了大事，听说内大臣索额图挑唆皇太子，意图谋反，被宣布为“天下第一罪人”，拘禁于宗人府。 宫里接连不断的权势争斗，却都是波及不到这里的，在这四方天地里，我的世界里就只有胤禟，从开始到如今，对他，我是有些依恋了，至于有多少，自己也说不清，更不想探究。这几年的每年除夕，他都陪我守岁。到如今四阿哥的脸是越来越模糊了，或许以后的某一天，我仍会欣赏他，但我这辈子都只会是胤禟的，生老病死，或许早就跟他绑在一块儿了。
  
    ☆、侧室
  “——春意看花难。西风留旧寒。”
  康熙四十三年的早春就在如斯的淡然清冷中笼罩住了巍巍的紫禁城。
  还记得那天细雨蒙蒙，晚间李德全笑盈盈地带来了康熙的旨意，“···翰林院侍讲学士易全之女富察氏，念虔心悔过，今五年期满，准永寿宫宜妃请，特赐皇九子胤禟居贝子妾于藩邸，待嫁永寿宫，四月七吉时迎至府郅··夕主子，还不叩谢皇恩？”
  初春的寒风吹得我一时直哆嗦，“谢皇上恩典！”听到李德全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我缓缓地坐起身来，直盯着手里拽着的这一卷黄缎子，真有些哭笑不得，这些年，就好像墙角的一撮灰，抹去不就得了，可我还是该谢谢他吧。
  第二天清早，冷冷地看着宜妃派来的两个丫头替我打点收拾，心里翻腾得厉害。我是真舍不得这间小屋的，两年来，这里只容得下我和胤禟，床第间，花窗前，太多太深的狂热与依恋，还历历在目，而那个我即将踏进的他的“家”，却实在让我有些莫名的害怕。耳边充斥着那些个嬷嬷丫头们讪讪的恭喜声，从没想到，离开这人人惧怕的辛者库竟会令我如此的感伤与失落。
  回到宜妃这儿，已有快个把月了，一样的庭院，一样的回廊，后院依然立着那株腊梅，只是清寒已去，点点梅红也随之飘逝无踪。忽然想起那个把四阿哥推下水的晚上，从那一刻起，我和他，便只是我和他了，而曾经以为我不会拥有的依靠，现在竟是握在掌心，却又淡得像是隔了几辈子的一个梦。
  我突然不知道踏进贝子府那扇门后，这份爱会不会变得枯燥，毕竟地点变了，心境会变，看什么都会不一样的了，于我，也于胤禟。
  惧于我如今的身份，那些个丫头太监们比以往更加恭敬，虽只是胤禟好几个妾室里的一个，可好歹也是个皇子福晋，是个主子了，人人脸上都挂着招牌式的笑容。因为满婚习俗，胤禟如今不能单独见我，只是偶尔远远望上一眼，彼此会会心地笑一笑。他看着越发冷峻了，我想现在的我算是了解他的吧，可即便如此，有时看见他和八阿哥说着话的侧脸，那股子冷决，会让我突然感到一丝隐隐的不知名的寒意。可就是那么一霎那，他转过头望见我，眼里却是满满的宠溺。在皇宫这诺大的一个冰窖里，我是真的庆幸，自个儿还能揣着这么一个贴心的暖炉呵。
  还记得第一天去给宜妃请安，她似乎很开心地拉着我交待这儿，嘱咐那儿的，说什么得和那些个早进府的如何
  如何平和相处，而我在辛者库的日子就被她轻描淡写地带过，她只静静的拍了拍我的手，道了句“苦了你了”，然后就叫丫头拿来嫁妆给我“赏看”。
  听说我娘亲虽为正室，却早逝，又只有我一个女儿，于是我被特许从宜妃宫里嫁出去，这是连胤禟的嫡福晋当初都没有的殊荣，其实我很清楚康熙的意思，就是让我没机会在娘家人那儿嚼舌头而已，谁能知道其实我连娘家人的面都没见过呢。宜妃倒是欢欢喜喜地为此置备了十分丰厚的嫁妆，好像真心真意地嫁女儿似的。
  这天清早，宜妃传我去同她一块儿用早膳，我不知所以的让小丫头掀了帘子，刚踏进正屋，竟瞧见了多年没见的环儿！她正和宜妃拉家常，看上去丰满圆润了许多，笑起来比以前更是成熟妩媚了，她现在可是堂堂的九福晋哦！我扯了扯嘴角，这几年，我只想着和胤禟分享每一个属于我俩的甜蜜时刻，却从来没有向他打听过他府里的事儿，从开始我就明白，他是个堂堂的皇子呵，而我，原本也不是个自寻烦恼的人。
  我轻轻地福了福身，“夕珞给娘娘请安！给福晋请安！”环儿听见我进来，转过头，我俩眼神一对上，有那么一刹那，她眼里似乎闪过一丝说不出的茫然，我正想瞧个仔细，她已经开心的起身拉了我过去，“哟，夕姐姐，有些年了吧，可想死环儿了。不过这下好了，我们姐妹俩竟能一起伺候爷了。”看着她那些个没进眼底的笑，我突然觉得一阵烦乱，脸上却尽量温婉地笑着，“福晋见笑了，以后都是一家人嘛，照理我倒应该叫你声姐姐的。”说完，我看了看宜妃，她微笑着朝我点点头，似乎很满意我的表现。
  这个早膳吃得我实在难受，过了就推说身子不适，退了出来。以前不用去想会和那些女人“分享”胤禟，可如今真要面对了，才发觉其实我还是很在乎的。
  没时间去多思量，随着四月的到来，我原本混乱的心里开始冒出一点点真正的甜味来。我是真的要嫁给他了，作他的妻子，可以陪着他走完这短暂的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