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僵尸哥哥

第29章


  那木鱼圆形,一头刻有鱼鳞数片,鳞片下方有一镂空圆洞,仿佛鱼眼。幽明敲了十数年木鱼,却是头一回见这般做工精巧的。唯一不足处,便是齐云所说——掉了一点红漆。掉漆处恰在鱼眼底下,乍一看,就像鱼眼中落了滴泪。
  幽明接过木鱼,还没敲,仿佛已经听见响声。
  响声里带着潮气,仿佛海浪,一波一波从他心底往上涌。
  
  幽明这时觉得身子一暖。
  是齐云。
  齐云一把抱住他。从肩头,从手臂,从脖颈,从耳侧。
  齐云的声音略哑,略涩:“幽明,我会想你……”
  这声音轻飘飘,暖洋洋,驱走了幽明一身寒湿。
  幽明一手持木鱼,另一手虚张在空中。两只手都不知所措。两只脚都六神无主。
  过了很久,幽明从寂静中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会回来,等我回来。”
  幽明说完一滞。这声音低沉有力,仿佛是从另一个幽明体内发出。仿佛另有一个世界,另有一个光头小和尚,他手握木鱼与佛珠,双目却迷离,心中却无佛。
  “当真?”齐云双眼却一亮。他松开幽明,退后一步,目不错神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幽明没有回答。
  
  幽明不及回答,齐云就已转身了。
  因为屋内传来一声大响。
  伴着响声,还传来齐帧的呻吟。                        
作者有话要说:好几天木有更了,对不住大家!现在刚从学校回家了,零零散散的事可能还不断,但是俺会写多少更多少滴~争取多写多更!
☆、26、小生机
  齐云重新走出屋外时,幽明已经走远了。
  晨雾包拢住他,使他背影模糊而飘渺,像在一卷画中。画里画外,两个世界。
  齐云喉中那声“幽明”提到嘴边,又咽回肚子。
  他目送他在晨霭中走远。没有等来一个回头。
  
  齐帧看着眼前的齐云,怔了一瞬,伸手在他脸上一抹。
  他脸上一层湿气,不知是晨雾还是其它。
  齐帧不希望是其它。
  所以他抹的很用力。
  他看到齐云眼睛里乌光闪烁,以为他即将哭出来,没想到伸手抹过一遍,齐云却笑了。
  齐云握住齐帧右手:“哥哥,地上凉,你不打算起来?”
  齐帧这才想起自己正扮演的角色。
  齐帧身子微向后仰,五官在短暂间隙里挤出满副委屈:“云儿,这是怎么回事?”他眼神向上,直指绳端。绳子一端挂在他左手腕,另一端系在床头。
  齐帧半坐在床脚地板上,披头散发,左手被抻直了吊起,右胳膊上则是一截挣断的绳子。绳子松松搭在衣袖上,衣袖松松掩住一截手腕。手腕苍白,在昏昧的室内闪着青幽的光。
  齐帧的脸自乱发中显现上来,像浮出水面的青鱼,好奇又小心:“云儿,是你绑的?”
  
  齐云迈步,俯身,跪坐在齐帧面前。一双赤脚,恰落在齐帧眼底,脚上青色血管若隐若现。齐帧下意识伸出右手包拢住他脚面。一丝沁凉,让齐云微微打了个哆嗦。
  齐帧这才警醒。他逆转体内气旋,一股灼痛窜入经脉,右手却反常的热了。他温热的右手一遍一遍摩挲齐云的脚面,齐云渐渐感觉全身都暖过来。
  他躺倒在齐帧腿上,半个身子缩进齐帧怀里,精致无暇的俊脸被黑发半藏半露的托着,仿佛深海底下一粒珍珠,受神灵钟爱,既想叫世人瞧见,又怕让世人瞧见,于是以海藻掩藏。
  齐帧看着这张脸,不知不觉绷紧了后背,绷紧了双腿,绷紧了脚尖。
  齐云的脸像一把利刃。齐云的美像一把利刃。齐云的眼神像一把利刃。
  利刃无声刺进他心室肺腑,血肉无声迸溅溃散,齐帧无声大败。
  败给冥冥之中一样不具名的事物。
  败的不清不楚,却心甘情愿。
  
  齐帧垂头,与齐云双目直视,神色万分郑重:“云儿,哥哥答应你,不会再不告而别。”
  齐云眼神骤亮,抬手勾住齐帧脖子:“哥,我信你。”
  “既然信,还不给哥哥松绑?”齐帧半笑半怒。笑是真,怒是假。
  “哥哥既挣得开一只手,如何挣不开两只?”齐云半怨半笑。怨是假,笑是真。
  “云儿,莫闹……”齐帧半宠溺半无奈。宠溺是真,无奈,也是真——齐云的绳结打的并不牢靠,他一时却真挣不开——因为尹啸的毒,他左手尚未恢复知觉。
  
  齐云不知这其中曲折,也无心去追究其中曲折。他翻身从齐帧腿上爬起来,站到床头去解绳子。绳子本来勒得并不紧,但齐帧自讨苦吃,自床上翻身掉下,绳子这才被绷直了,片刻工夫里,齐帧左腕已一道红痕。
  齐云瞧见,不由心疼:“哥,你等我回来便是,为何急着挣脱?”
  
  齐帧一撇嘴:不挣脱,听任你和那和尚搂搂抱抱、没完没了么?
  
  当然,有些话只能在心里想,不可在嘴上说。
  心口不一,有时是人的一种本能。
  本能驱使齐帧面露委屈:“云儿,以后别吓我。”
  齐云一边扶起齐帧,一边将绳子丢在地上,“我打的是活结,一拉就开,”他说着扫了眼尴尬的齐帧,“倒是哥哥闹出这么大动静,吓了我一跳。”
  齐帧将僵硬的左手不自然地掩到背后:“我哪里想的到是活结……云儿,你要绑人,怎能用活结?”
  “怎么不能用?姜太公临渊垂钓,不也用没有弯钩的鱼竿吗?”
  “好好好,”齐帧失笑,“你是姜子牙那般圣贤,我就是那条自愿上钩的蠢鱼。”
  
  做一条蠢鱼,何尝不是一件极快乐的事?
  世间很多不甘,很多烦恼,很多挣扎,不过是因为你不肯在该蠢的时候蠢下去。
  
  齐帧蠢的甘愿,蠢的通透,蠢的自得其乐。
  蠢的简直没有底线。
  这底线主要体现在饮食上。齐帧每日饮食听任齐云安排,从牛血、羊血,到兔血鸭血,最后终于降格成老鼠血。
  老鼠血齐帧也认命了。
  不仅认命,还在悲惨的命运中拼命发掘幸福,拼命去发现老鼠血的美妙之处。
  喝鼠血数日之后,齐帧开始每日临镜自揽,唉声叹气。
  齐云终于忍不住发问:“哥哥因何叹气?”
  齐帧答:“日日喝鼠血,怕生出鼠须。”
  齐云笑:“那要恭喜哥哥了,方圆数里,老鼠已近绝迹……”
  齐帧喜色骤现,旋即又收起:“云儿,哥哥怪异,你真不怕?”
  “不怕。从前我最怕的是老鼠,战胜第一只老鼠之后,世间再无恐惧。”齐云神色认真庄重。
  二人绷了半天,终究同时放声大笑。
  笑声在齐家院子里回荡,荡起好久不曾见的勃勃生机。
  生机在齐帧体内向阳而长,仿佛一颗新苗,就要拱出腐木。
  齐帧从未想到,成为僵尸,他还能这样全盘被人接受。他还可以活得如此不加掩饰,如此肆无忌惮。
  ——如果鼠血味道再甘美些,生活堪称完美。
  
  齐帧如此想的第二天,就发觉鼠血味道当真甘美了些。虽然量更稀少,色泽却美妙。
  齐帧只以为今日这只老鼠格外肥美,却未见齐云衣袖底下多了数道血痕。
  世间事这样曲折幽深,人心这样幽深曲折。齐帧不是神,怎能一一料到——他怎么料得到,齐云已经成了平安镇最后一只猫的死敌。
  平安镇的牲畜小半年前就几近绝迹了。绝迹在镇民的肚子里。战祸连年,田地荒芜,今年又正值大旱——“饿”,就是平安镇的年度热词。
  伛肩偻背、眼冒绿光,就是平安镇民的潮流表情。
  这最后一只猫,为捉两只老鼠,绞尽脑汁,围追堵截,却次次都被齐云抢了先手——按道理讲,捕鼠是猫的本行,齐云本该是输家,奈何这只猫,太老了。
  老到毛秃皮癞,平安镇没人乐意吃它。也老到失了做猫的尊严,只能靠齐云施舍过活——齐云捉来老鼠放血,放到老鼠气息恹恹,总是会丢给老猫。
  但是近日,齐云丢给它的老鼠越来越小,越来越瘦。
  老猫一忍再忍,忍无可忍,终于在这日向晚时分,磨牙,出爪,在齐云手臂上留下示威性的三道爪痕。
  齐云躲避不及,只能看着血丝渗出。
  血丝渗出的一瞬,齐云第一反应不是疼,是心疼。
  替齐帧心疼。他知道,齐帧最爱喝的,其实是人血。
  ——齐云没有发现,他的世界观已经有些匪夷所思的扭曲。
  扭曲或许来自齐帧,或许来自这个一切都能成为食物的年代。但不管原因如何,扭曲已经是扭曲了。
  齐云既无力发觉,也无力改变。
  
  世界观扭曲的齐云抬起手臂,两个指甲掐在伤口处,本已渐渐凝固的血丝又淋淋漓漓渗出来。
  这一切发生在夕阳与晚风与老猫的注视下。齐帧不能知情。
  齐帧当日喝完限量供应的鼠血,四肢舒坦,画性大发,作了一幅鱼鸟图,看得齐云目不转睛。
  接连数日,鼠血保持着甘美,齐帧对自己佩服不已——他佩服自己适应能力之强,竟已完全
  习惯了鼠血的味道。
  当齐云满脸疲惫站在齐帧面前,告知他老鼠越来越难抓时,齐帧甚至感到一丝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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