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僵尸哥哥

第34章


挣扎徒劳无功之后,他选择非暴力不合作。齐帧安排他站着,他便站着,齐帧安排他躺下,他便躺下。
  他躺在闷热的床上,一动不动,血丝遍布的双目直直望着屋顶,仿佛屋顶上有人生的真谛。
  屋顶上当然没有人生的真谛。人生究竟有没有真谛,都很难说楚。然而此刻对齐帧来说,人生是有真谛的。
  人生的真谛他忽然就领悟了:
  人是铁,饭是钢。
  僵尸是铁,鲜血是钢!
  
  齐帧的领悟不是毫无来由、从天而降的。
  齐帧的领悟来自齐云。确切说,来自齐云衣领、衣袖上的斑斑血痕。它们湿漉漉,尚未凝固。
  那是宋岚的血。宋岚临终,血不要钱一样吐,齐云拦都拦不住。
  宿命是恶虎,齐云是羔羊,羊总是拦不住虎。
  羊同样也拦不住狼。饿狼。
  受血迹蛊惑的齐帧像头饿狼。
  这头饿狼屈身,俯首,鼻子无声无息贴上齐云血污衣领。这血的味道比之齐云相去甚远,但齐帧饿,不挑。
  ——胃口不挑,心中却有一道坎,迈不过。
  ——齐帧没忘,这是谁的血。
  他舌尖才自唇间吐露,又飞快地收了回去。
  
  收回舌尖的刹那,齐帧感到一股颤动。
  颤动来自身下,来自齐云。
  齐云开始只是微微发抖,颤抖不知从他身上那一处开始,迅速席卷全局,蔓延全局。他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仿佛六月的天气使他无比寒冷。
  
  齐帧一下子就回神了。
  是的,他的精神时常脱离肉身,特别是在齐云面前。他已渐渐习惯,并希望齐云也能习惯。习惯并且接受。
  齐帧觉得,他肉身的行为绝不能代表他自己——这一点他尤其希望齐云早日领悟,尽快接受。
  
  此时此刻,齐帧在齐云的颤抖下回神了。
  一回过神,立时感觉到肉身所感觉不出的紧张与焦虑。立时醒悟,自己这个姿势过于猥亵。
  立时,齐帧就要直起身来。
  然而就在此刹那,齐云“哇”的一声,哭出声响。
  齐云的胳膊蛇一样缠上齐帧脖颈,合绕一圈,将齐帧的头紧紧贴住自己,将自己紧紧挂在齐帧身上。
  
  “娘!”齐云哀恸一唤。
  没有人应声。能应声的人永远不在了。上天入地,刀山火海,她也是不在了。撕心裂肺,悲愤欲绝,她还是不在了。
  她不在了,就是无论你做什么还是不做什么,她都不在了。
  命运的最残忍处在于它一往直前,从不悔棋。你沿途失去的,无法再回头捡起。
  
  齐帧重新放低身体,他抱住齐云,右手探到他脊柱上,自上而下安抚。一天时间,齐云仿佛更瘦了。他的脊柱隐隐硌手,衣袍隐隐宽大,齐帧甚至有种一只胳膊就能将他绕一匝的错觉。
  “嘘,”齐帧上下嘴唇轻碰,发出的声音温柔到极致,“乖云儿……”
  “娘!”齐云还在唤。
  他口中仿佛只有这一个字。只剩这一个字。
  从开天辟地,世上只有一人配得这一字。
  而今她走了,世间从此冻成一块暖不透的冰。
  
  齐帧忽然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哀恸一如多年前——多年前,他比现在的齐云还小很多,母亲撒手归天,人世从此孤独。
  齐帧紧紧拥住齐云,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离他这么近,简直近到了一体。近到他已经融进他心窍,知他所知,想他所想,哀他所哀。
  从没有一刻,他如此确定,自己真真实实为人。活生生的人!
  当他终于张开嘴唇,心中饱满的感情不能不如潮汹涌:“还有我……云儿,你还有我……”
  
卷三
☆、31、小贪恋
  
  齐云病了。
  宋岚去世的这个闷热夏天,齐云来势汹汹的病了。
  他高烧难退,时昏时醒,脸色有时艳比骄阳,有时惨白胜纸。
  “病”和“死”一样,基本上被看作人类的夙敌,从人类脱离了茹毛饮血的低级兴趣起,便成为人类的斗争对象。斗争到现在,这“夙敌”冥顽不灵,既无法被消灭,也无法被降服。
  齐帧慌不择路尝试几种土方后,基本不再认为自己有速胜这位敌人的希望。力敌使不上力、智取取不到位,齐帧只能眼睁睁看着齐云脸颊凹下去,颧骨凸出来。他眼神分外无辜,神情分外彷徨。
  不能怪齐帧不自量力,打肿脸充大夫,要怪只怪大夫他不来。
  不能怪大夫不爱岗敬业,要怪只能怪两个字:瘟疫。
  平安镇唯一的大夫没死于饥饿,却身先士卒死在瘟疫里。
  
  平安镇是老镇,建镇数百年,偏安一隅,基本没出过什么岔子。哪怕朝代更迭,镇民也只是换个纳税对象继续活着。
  厚积薄发,平安镇积累了这么多年的存而不发的灾祸,全在近年井喷。
  战祸,饥荒,瘟疫接踵而至,不给人喘一口气的时间。
  幽明就是在这样的时刻重返平安镇。
  平安镇的历史现场一片惨淡。这个从来都远离人们视野的偏远小镇如今被军队围得水泼不进,一只鸡都飞不出来。
  当然,平安镇如今也没有鸡。但平安镇这场声势浩大的瘟疫却的确起源自一只鸡。一只野鸡。
  点心铺王老四在吃过一只鸡后突发高烧,一夜之后便脱水死了。
  接着死亡的是王老四的老婆和一儿一女。
  再接着,是王老四的邻居——这位邻居用一吊钱向王老四换来一只鸡屁股。
  一只鸡引发的惨案在平安镇迅速蔓延。
  
  当在高热中哀嚎着死去的人越来越多,镇民们怕了。他们想逃。
  以平安镇为中心,镇民们互相之间没有打招呼,开始沉默着向周边逃亡。逃亡既无组织也无纪律,甚至没有明确的目的性。一切动机都源自本能:不能留在原地等死的本能。
  悲剧的是,大多逃亡者死在半路上。
  这些镇民死亡时一脸痛苦与哀怨,终于惊动了县城的大人物。终于有了平安镇的七月围城。
  围城里面的人死命想出来,围城外面的人绝不想进去。
  不,世事无绝对。正常人绝不想进去,非常人却不是。
  幽明手持念珠,宝相庄严,向守镇军官并一脸苦大仇深的大夫们合什一礼:“阿弥陀佛,医家既无良方,不妨让贫僧进镇一试……”
  
  幽明来到平安镇的这个清晨,齐帧正打算出镇,带着齐云去寻大夫。
  齐云对此一无所知。齐帧下好决心时,齐云还在昏睡。
  齐帧站在床前,探手试了试他额头,拧在一起的眉毛往更深处拧了拧。随后齐帧抬起手来,预备再喂齐云喝下一点米汤就出发。但是手抬到一半,齐帧不动了。
  因为齐云软弱无力的手虚虚握住他的手指:“哥哥!”
  齐帧有些惊喜:“云儿,你醒了?”
  “哥哥,别走……”齐云闭着眼睛,嘴唇微张,神情痛苦。
  齐帧愣怔一瞬,接着才坐下来,将他搂在怀里:“我在这儿,云儿,我在这,我不走。”
  齐云依旧微皱着眉头。一张苍白小脸,本能般往齐帧手底下凑了凑。
  齐帧的体温让他舒适。
  
  齐帧捧住他的脸,像捧住深远夜空中的一弯月亮。
  只是,天将亮了,月光越来越模糊,月亮越来越惨淡,叫人怀疑它是不是要在黎明时分死去。
  齐帧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动摇,不知该不该冒险——冒险带虚弱已极的齐云出去。
  出去会受寒,受风,受累,受饿,病情加重怎么办?
  冒着这种风险,仍不能及时找到一个大夫怎么办?
  即使找到了大夫,大夫却是个庸医又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题让齐帧想以头抢地,就此死去。
  他从来不知道身为一个男人,自己可以如此优柔寡断,寡断优柔。
  
  就在齐帧深深自卑的时刻,一阵笑声不合时宜的响起。
  齐帧眼光一寒,没有回头,右手五指连弹,几根冰锥向身后攒刺而去。
  “哈哈,齐哥哥火气怎么这般大?”尹啸身子一闪,落在齐云床侧,身子微探,手指搭在齐云腕上,面色从从容容:“他不是还没死么?”
  
  齐帧怅怅叹了口气,深情地凝视着尹啸双眼,问:“你怎么就冤魂不散呢?”
  
  尹啸不回答,还是笑。
  齐帧叹完气,又想动手。可是他不敢。
  投鼠忌器,齐云的胳膊还被尹啸攥在手底下。
  “齐哥哥,”尹啸笑着笑着,一把扯开齐云的衣领,“趁他还没死,动口吧?你看,死人的血,总是不比活人的新鲜,哪怕他是全阴之体,味道甘美远胜其它,咱们也不能放低要求对不对?你看,咱们从脖子这儿下口,我从左边,你从右边,热乎乎的,香喷喷的,还带着他的汗味儿,你要是下口狠了,说不得还带着眼泪的咸味儿,齐哥哥,那味道,妙啊!”
  尹啸的手贴着齐云的脖子比划。
  齐云在睡梦中,竟然还勾着脖子往他手底下凑。齐帧看了,气怒攻心,手脚直哆嗦。
  
  “他长得真好看,”尹啸指甲又贴上齐云下巴,“我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齐哥哥,难怪你舍不得。是不是养的越久,越舍不得?没关系,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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