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的眼泪

47 第一场婚礼


袁更新
    五一期间,机场客流又迎来一个高峰。
    客流高峰的直接后果就是机场因为流量控制出现大面积的航班延迟起飞。地面服务人员忙得脚不沾地,空中服务人员也不能幸免。
    晚上在家吃饭时,林栗唉声叹气地说了一件事儿,以前她隔壁宿舍的一个空姐,因为航班在停机坪上被困了两个多小时,早饭又没来得及吃,分发食物时直接饿晕了。
    “哎,干我们这行,拿民工的工资,上班比牛还累,吃饭没有饭点,还不敢随便离位,当初怎么就一头扎进来了?”
    我笑话她:“就是啊,完全是剩女聚集地,找个老公还得披荆斩棘。”
    林栗哼了一声,假装生气不再理我。
    我说的是实话,机场的确是阴盛阳衰的地方。美女一抓一大把,但帅哥绝对是稀有资源,长得好看些又单身的,更是珍稀物种。
    刚上班时,值机处有几个姑娘对我比较上心。工作以后,女孩子似乎普遍更加胆大,少了学生时代喜欢一个人的弯弯绕,而是直接示好,这些胆大的姑娘就包括林栗。去年九月份我和她确定恋爱关系时,毛哥开玩笑说:“你们俩一好,我们部门得碎一地的玻璃心啊,林姑娘,你以后要当心被暗算啊。”
    但真的等到我和林栗领证结婚的消息传出去,大家的反应都挺平淡,没有任何心碎一地的声音。我也觉得正常,到了工作岗位上,找对象相较于等真爱的人占了绝对的优势比例,而这些人在行动之前,总会事先列出一系列标准。皮相自然在列,但一副皮相左右不了大局,你长得好看一些,只是满足了别人心中对于另一半的其中一条标准,算个差不多而已。当这个差不多破灭了,也许会有短暂的失落,但是很快又能振作起来,继续在茫茫人海中寻找更加契合标准的人。
    这一个月里,我和林栗开始为婚礼做准备。我们在周大福选了铂金对戒,礼服方面,我有现成的成套西服,林栗从淘宝网购了一套婚纱,只要三百多,质量却很不错。她说与其花钱租一套别人穿过的,不如自己买了,当做纪念,以后说不定还可以留给女儿。
    我揶揄她:“你怎么知道以后生的就是女儿呢?”
    她挑高了眉毛:“我喜欢女儿,女儿贴心哪!生个儿子像你这样从小就桃花不断,我还不被烦死了。”
    我学着以前爸爸的口吻:“早恋这种事情,杜绝是杜绝不来的,让咱儿子从小积累些经验,有什么不可以。再说,桃花多了才有挑头啊!以后不会给你找个搞不定的媳妇儿,应该高兴的事儿,值得你这么提前闹心。”
    她满脸的不认同:“反正我要女儿,儿子都是娶了媳妇忘了爹娘的。”话刚落地,像是意识到什么,连忙改口:“那个,我不是说你啊。”
    我不介意地笑了笑,转移话题:“不怕告诉你,我们家从我爷爷那辈开始,全部都是男丁,你想逆转这种趋势,还挺艰难的,不过……”我故意拖长了声音:“生男生女只要不随你都是可以的。”
    林栗抓起雪白的头纱就往我脸上砸,我嬉笑着躲开。
    我们各自联系了家中关系亲密的朋友,邀请他们做伴郎伴娘,大家反应都很吃惊,但也无一例外地一口答应。原先为我们拍婚纱照的工作室还负责做请柬设计,我和林栗友好协商弄出一个成品,没有采用喜气洋洋的大红色,而是一个折叠式的卡片,淡绿色的封面,在一侧凹出一个心形,打开来是满幅的照片,碧海蓝天,白鸥浅翔,风拂人醉,裙裾飞扬。我和林栗牵着手拥抱大海,画面宁静诗意。
    除此之外,只要一有空闲,我便不遗余力地发短信打电话上□□,挖空心思地找人,林栗也是一样。以前不觉得,真正联系起来才发现,儿时一起摸爬滚打的玩伴,如今已经散落天涯。许多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工作,事情突然,没法回来。有两个关系很铁的哥们在国外读书,我在网上告知消息时,他们又惊讶又兴奋又着急,嚷嚷着要看现场直播。
    五月下旬,我和林栗请了婚假,回武汉操办婚礼。
    因为不满晚婚年龄,没法享受十五天的晚婚假期,我和林栗分别调了一天班,请了三天假,加上三天的正常婚假,腾出一周的时间举办两场婚宴。
    家里亲朋好友的邀请、婚庆公司和婚宴酒店的联系完全是爸妈一手操办。我怕他们累着,提出回去帮忙,爸爸一口回绝:“你们忙你们的,我高兴都来不及,累什么!”
    一进家门我就被眼前的阵势唬住了。往常干净整洁的客厅,此时被几个巨大的纸箱占据,里面的内容红色逼人,一叠叠的喜字、红包,一摞摞花生、喜糖,香烟、茶叶、酒水的包装盒子也无一不贴着红字。以往在别人家看到并未觉得夺目,轮到自己身上,才发觉是这样的严阵以待。
    婚礼的头一天,林栗住到酒店,我和爸妈折腾到夜里十二点才上床休息,爸妈更是一遍一遍地照着流程表核对检查,生怕哪个环节有遗漏。我睁着眼睛在熟悉无比的床铺上发呆到深夜两点,仍然没有睡意。
    如果说领证时人还有恍惚,那么明天的一切,喧闹繁复的环节仪式,亲朋好友的见证祝福,就将是不容辩驳、毫无转圜的事实。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卷进了强大的错位时空,迎来了人生的决断时刻,却晕眩着辨不清方向。
    从今以后,厦门,真的就是我的另一个家了。
    几年前的那个夏日夜晚,十九岁的女孩和二十岁的男孩在校园林荫路上的一段对话,清晰地在耳边回荡。
    男孩:“我们专业就业前景不是多光明,谁说的准自己以后会做什么呢,也许我会回武汉,也许去其他的什么地方。到时候实在找不到工作……”
    女孩:“怎么样?”
    “我就去厦门,传说中那里遍地富婆,照你所说,我这样色艺俱佳的,去当个小白脸还是不成问题的。”
    “行啊,您去吧,找个年纪大点的,到时候把富婆熬过世了独霸家产,也能接济接济我们这些穷孩子。”
    年少天真的玩笑话,没有人会放在心上。何曾想,我居然记到今天,又何曾想,我真的去了厦门,虽然对象不是富婆,可是我真的要结婚了。
    做婚礼的主角,无论从那种意义上,都是不折不扣的体力活。早上六点起床就陀螺一样打着转,赶到酒店林栗的房间,已经上午十点。三个伴娘在门口一字排开,气势汹汹地拦住我。
    “哪能让你这么容易过去?来,必须先表个忠心。”
    我一边讨饶,一边伸头往里看。林栗被一群人围在中央,笑意盈盈,见我被刁难,不发话,反倒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身为伴郎的吉弘星和钱磊嘻哈着说情,被不留情面地地挡了回去。这一关,看来怎么样都得闯了。
    我昂首挺胸,举起右手:“向党中央发誓,我一定好好对老婆,照顾她体贴她呵护她,有福同享,有难我当。”
    “哎哟,挺男子气概嘛!”三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地笑起来,我趁机钻了空子挤进房间。
    在床边跪着献了捧花,穿了婚鞋,伴娘们起哄不许我起身,伴郎团也倒戈,一个个拿着智能手机,打开闪光灯冲半跪着的我一通猛拍。
    “留着当个证据,以后敢对老婆不好,就像今天这样罚跪!”
    林栗眉眼俱笑地看着我,她今天化了精致的妆,剪水双眸,红唇皓齿,发髻高挽,配上曳地纱裙,可真漂亮。
    从接了林栗进门之后,爸爸妈妈的笑声一直没有间断过,尤其是爸爸,今天精神奕奕,整个人像年轻了十岁。新人仪式上,林栗的一声“爸”,一声“妈”,让他们潸然泪下。
    轮到新人致辞,我从司仪手中接过话筒,话未出口,泪水已夺眶而出。
    我哽咽着说完自己心里的话:“爸爸妈妈,感谢你们把我养育成人,因为有你们,我才有了生命,经历成长,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牺牲。你们为了我付出了这么多,才终于盼到我成家的这一天。我和林栗,我们两个会互相扶持,风雨同舟,今后请让我们来照顾你们。儿子最大的愿望,是爸爸妈妈健康快乐,我们不在身边的日子,请你们保重身体,我爱你们。”
    我看到许多人在擦眼泪,爸爸妈妈也是泣不成声,林栗握着我的手,泪光闪闪。
    之后的宴席,我喝得酩酊大醉,不知道被谁抬回房间。我迷迷糊糊中不忘庆幸:真好,这样就没有人闹洞房了。
    房间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我蜷缩在床上按着晕眩不已的头,想吐却吐不出来,难受极了。
    有个声音蓦地跃出记忆深处,在耳边轻轻呢喃:“有没有苹果?吃了能缓一缓的,以前我爸喝醉酒,我妈都会削苹果给他吃,我看他吃得很舒服。”
    我笑了起来:“那你削苹果给我吃,好不好?”
    可是,再没有任何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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