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银子江湖梦

第44章


怔怔地看着他形同死去的样子,她开始庆幸他看不见她比他还枯槁的模样。
  是的,他再也看不见她,也看不见这世间任何美丽的事物了。也许是剧毒所致,他昏迷半月,醒来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非但如此,他从高高的山崖上跌下,又为了救她而加速撞击在水中的礁石上,肋骨断了三更,右腿腿骨更是被撞得粉碎。
  武功尽失,双目失明,行走困难,这是那个昔日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见风公子面临的现状。
  她无法揣度他心里的痛苦,只能静静地陪着他,说着可笑又无聊的话,想让他感觉到一丝生活的气息,又或许是聊以慰藉她慌乱不安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还想让叶琛毁容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41第四十一章妥协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了,分分秒秒对屋内的两个人来说都漫长而艰辛。陆梨不敢去想叶琛的心里有多绝望无助,只得每日若无其事地帮他治病,和他聊天,试图让他振作起来——虽然这看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她没有任何理由去放任自己陪他一起悲伤一起绝望,事实上,她已经很知足了。老天肯还她一个活生生的叶琛,这难道不是一个莫大的恩赐了吗?他还活着!他还能听见她说话,还能安静地坐在她身旁,即使什么也不说,只是听她一个人絮絮叨叨地啰嗦着,她也已经忍不住为这样的场景泪流满面了。
  无论如何,活着就好。
  她把药碗端去洗了,然后又回到屋里舀起针线开始缝制棉衣,叶琛还是安静地靠在那里,而她也已经把能想到的话题统统说完,接下来的时光注定相对无言。
  窗外的白雪纷纷扬扬,越下越大,鹅毛般覆盖在院里,很快积起一层薄薄的积雪。
  当一个人专注地坐着某件事时,时间会好打发得多。她再次抬头看了眼黑下去的天色时,放下手里的针线走到叶琛身旁,“该针灸了。”
  叶琛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事实上他近来几乎都是这样,好像完全躲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与外界隔绝。
  陆梨也差不多习惯了,只是象征性地打声招呼,然后就舀出药箱来要他扎针。岂料这一次他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无动于衷,反而破天荒地开口说话了。
  “别白费力气了。”
  他的声音像是来自某个遥远而僻静的角落,漠然,清冷,不带一点感□彩。可即便这样,陆梨也清晰地听到从胸腔里传来的一声微弱声响,她的平静淡然在这样的声音下全然破碎,然后整颗心都开始冰消雪融。
  她一边捂着嘴抑制住唇边的啜泣,一边努力收回眼泪,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地温言道:“不是白费力气,我能治好你的。”
  叶琛低低地笑了几声,一把掀开腿上盖着的被子,毫无征里兆地狠狠捶打着自己的右腿,然后冷冷地勾唇:“看到了吗?你有把握治好它?还是不要自欺欺人了,我自己的腿自己最清楚。”
  陆梨着急地一把拉住他的手,“不要这样!”
  而他则微漠地收回了笑意,把手从她手心里抽出来,然后又开始靠在墙上休息,好半天才说:“我不想见到你,你走吧。”
  陆梨眼都不眨一下地继续坐回床上缝棉衣,好像压根没听到他的话。
  于是叶琛忍不住又说:“要我求你多少次,你才肯消失在我眼前?”
  “我不会走。”她肯定地给他这样的答复,然后毫不留情地指出,“首先,你现在暂时失明,根本看不见我,所以正好解决你不想见到我这个问题;其次,你以为我还会和上次一样中你的计,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就离开吗?”
  暂时失明?听到她分外注意的用词,他没说话,只是拳头握紧了些。
  “这一次就算你舀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走了!”
  听到陆梨如此坚决的话,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刻薄的弧线像刀锋,好半天才狠狠地挤出一句:“没见过你脸皮这么厚的人!”
  而陆梨头也不抬地回答,“多谢夸奖。”
  屋内又陷入一阵沉默。
  这样的情景持续了好几天,不管叶琛坏脾气也好,冷冰冰的也好,总之陆梨统统不理会,只管逼他喝药针灸。而叶琛在冷处理和激将法全都失效以后,干脆又开始一言不发,任由她摆布。
  在陆梨又一次离开小院出门为人看诊赚钱以后,叶琛开始艰难地移动,试图扶着桌子下床行走。他拖着毫无知觉的右腿,忍住腹部的肋骨传来阵阵疼痛,一点一点向床下移动着,可是最终在力气用完之前仍是未能成功地站起身来。
  他的身体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内力,甚至连力气都比一个寻常人还小,一阵从未有过的绝望攫住了他。
  他知道郁晴风在看到他尸体之前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日不确定他真的死了,他就会被追杀一日。想到这里,他觉得心跳得厉害,他若是死了倒不打紧,反正现在这样子和死了也没多大区别,可是陆梨还跟在身边……一想到陆梨随时可能面临死亡的威胁,他就觉得呼吸困难——而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要赶她走的原因。
  因为他,知夏死了,郭热一家死了,无数部下死了,他没日没夜地活在愧疚与仇恨中,可是这所有的情绪加起来也没有对失去陆梨这个念头的恐惧感来得强烈。说他自私也好,贪心也好,他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陆梨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不能再因为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了。而见风阁和报仇什么的……他现在这个样子,无异于痴人说梦。
  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疲倦糅合在一起,叶琛简直无力思考。他这辈子担心的事情太多了,而眼前,除了陆梨的安危,他什么都不想去理会。
  外面很冷,之前听陆梨说已经下了整整三天的大雪。他什么也看不见,却控制不住地在脑海里勾勒出这样一幕场景:那个素衣女子打着油纸伞疾步行走在白雪纷飞的江南,穿过无数道曲折未知的深巷,转过无数个不可预测的转角,然后踏上小桥,于这寒冬凛冽的时节把一丝春意带到这个院里。
  白墙黑瓦,黛青石板,雪沾乌发,风卷素衣。
  这样的场景像是一首老旧的歌谣,由来已久,难以忘怀。他不知这样绮丽的梦境是何时出现在脑海里的,只是一刻不停地重演着。
  听到远处的巷子里隐隐传来脚步声,他很敏捷地分辨出那是陆梨走路的声音,轻盈,均匀,如同翩然起舞的蝴蝶。内力不在了,听力却还在……他低下头来嘲笑自己,却听见唇边溢出一声语焉不详的叹息。
  然后——他垂首的动作很快僵住了,因为他听见外面传来了陆梨的尖叫声,突如其来,毫无预兆。
  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是郁晴风的人来了?
  他开始不顾一切地往床下奔去,却因为右腿毫无知觉而径直跌倒在冷冰冰的地板上,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奋力往外挣扎,可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他看不见,走不了,像个残废一样只能趴在地上听着外面瞬间寂静了的一切。
  她怎么了?她还好吗?
  “陆梨!陆梨!”他开始惊慌失措地呼喊起来,却听不见任何回应。
  他绝望地捶着地,整颗心像是在熊熊烈火里备受煎熬,直到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一边叫着她的名字一边对自己产生前所未有的恨意。
  他不是像个残废,他是真的残废了……他失去了所有的一切,见风阁,知夏,旧属,武功,还有视力,他现在真的一无所有了,连心爱的人也保护不了。
  在她遭遇危险生死未卜时,他只能这样无用地趴在这里,这是多么残忍的事实!
  就在他歇斯底里地痛哭之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他把脸贴在冰冷的地板上,泪湿面颊,汹涌不止。他听到一个轻微的脚步声一点一点来到了身前,然后是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他停止了这样失态的行为,如遭电掣般抬起头来,茫然地叫了声:“陆梨?”
  而陆梨看着他泪痕犹存的面庞,蹲□来抱住他,声音颤抖地说:“我就知道你不是真的要我走……”
  他闭上了嘴没有说话,却感觉到她身上传来的一片湿意。
  她摔倒了?
  他着急地拽住她的手,“你没事吧?”
  “没事。”她尽量不让他碰到自己擦伤的手臂,外面路太滑了,桥上都结冰了,这几日她总是不断地滑倒再滑倒,身上摔得青一片紫一片的。可所有的伤痛在看见叶琛为她痛哭失声的这一幕后全部消失不见,她近乎哽咽地在他耳边说,“叶琛,不要恨我好不好……”
  一片很长的沉默后,她终于等来叶琛的回答。他捧着她的脸,凭着直觉抹去她的泪,“我从未恨过你,我只是……只是害怕你会因为我受到伤害。我没有用,保护不了身边的人,那么多的人因我而死,而你不知什么时候起成了我最在乎的人,我怕你终究会因为我,因为我……”
  他的声音停止在一片颤抖里,而陆梨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紧紧地抱着他,像是得到了全世界,得到了不惧怕任何未知命运的勇气。
  如果你以为赶走我就能拯救我,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因为我只希望能留在你身边,哪怕只有一天,也不会因为惧怕死亡而动摇。
  抱着你恨我的念头活下去,这样的一生对我而言简直生不如死。
  所以——
  “叶琛,不要再赶我走了,好吗?”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