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望思：东宫漠北魂

  手上，还带着一个人。
  正是太子。
  “殿下！”背后震天的呼吼也不去听了，立马跟着华艾向霍去病的房间走去。
  有些害怕，有些难以面对。
  房门被打开一条缝，他们侧身走进，然后立即关上。
  就在踏入房间的一瞬，戾园葬雪毫无预兆的流满面了。
  跪到榻前，还看得见锦被上，属于他胸膛的地方，还在上下起伏着。
  嘴中，还在呼出深重的药气。
  那双眼，那张脸。
  她闭上眼睛，不敢再去想半年前，他的模样。
  少年意气，风流倜傥。
  戾园葬雪，你说什么？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那张英俊而带着邪气的脸。
  霍去病，霍去病！
  她伸出右手，抚上脸颊。
  喉咙中低声的抽泣着，已然哽咽了。
  依旧细腻，犹如软泥。
  霍将军。
  你这小子。
  他似乎感知到有人在抚摸，微微动了动眼睑，缓缓睁开。
  整张脸，一时之间，光华四溢。
  “去病~~”她低声哭着，死死咬着嘴唇。
  至少还有那双眼睛，还明亮着。
  “表哥——”
  霍去病从被子的侧边伸出一只手来，太子立即双手握上去。
  昏黑，枯瘦。
  “戾……太……”
  “轰~~~”窗外一声惊天的巨雷伴着闪电突然降临。
  太子双手忽然握紧，向戾园葬雪身上靠去，却扑了个空。
  再次睁开眼，她已经俯身下去，额头挡在霍去病的双眼上，双手按住他的耳朵。
  雷声轰隆隆着消失。
  她缓缓睁开眼，那双还明亮着的眼睛正在注视着她。
  毫厘之遥。
  吸入的空气之中，满嘴只有一个病怏怏的味道。
  这味道！
  这是！
  这分明就是草原上最为常见的羊瘟！
  若是牛羊患病，喂些龙胆草便可治愈……
  一念及此，又是一阵苦恼。
  初春之际，草原上哪里来的龙胆草？
  要到盛夏时节方才会长出来，家家户户都备有。
  她双手轻轻抚着他耳边的乱发，“你坚持住，我去寻药。”
  “葬……雪……别……”
  他忽然伸出手，抓住她的衣角。
  她将他的手拿下，送回被褥中，强颜笑了笑。
☆、伤逝韶华几人留 (4)
  “这病好治，你安心休息，等我回来。”
  立即起身，向门外走去。
  “慢着！”
  太子一声厉呵，将她生生镇住。
  “殿下……”
  她转过头看向太子，那张尚显童稚的脸上坚毅如铁，让她也有些震惊。
  “不必多说了，我也去。”
  “什么？”
  “我担心你去了就不再回来。”
  ……
  “殿下，我去取药，您若跟着，只会徒增危险，您留下来，好好陪……殿下！”
  太子已然冲出屋外，“快走，时间紧迫。”
  戾园葬雪摇摇头，跟着走了出去。
  屋中，华艾俯身，将霍去病的被子小心裹好，低声说道：“霍将军不要担忧，也许真的如二王子所说，有机会治好。”
  霍去病再次闭上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气，“你……退下吧，我很累……”
  华艾声音突然就哽咽了，眼中闪现出几缕波光，“霍将军，我先退下，您安心等待。”
  霍去病不再说话，轻轻呼吸着，淡淡的药气飘入空中。
  ————
  一匹快马，承载两人，从朔方城北门出发，一路向北而去。
  一个时辰之间，竟然在整个草原之上，没有见到一座居民的帐篷。
  正是两军交战的时节，两军之间，又如何会有百姓居住？
  戾园葬雪咬咬嘴唇，皱眉想了想，然后对身前太子说道：“殿下，等会我若硬闯匈奴军营，您还跟着么？”
  “当然。”
  “好。”
  远远望去，座座白色的蒙古包，分散在广阔的淡绿色草原之上。
  那般壮阔。
  那般熟悉。
  那就是我两年以前的生活啊！
  戾园葬雪苦苦一笑，不想，我再次回到草原，竟然是为了给霍去病……
  哨兵远远便看见马上的两个汉人，一时间，警笛大作，一小队匈奴士兵涌至寨前。
  无数弓箭已然备好，正对着他们。
  戾园葬雪豁的勒马，翻身下地，将马停在那里，然后自己一步一步，坚定地向他们走去。
  “来者何……人……”
  高台上的哨兵厉声喊道。
  然而那声音渐渐淡了下去，到最后，竟有一丝颤抖。
  “二……王子。”
  “二……”
  “真的是二王子！”
  那张脸，那样的身形，太熟悉了。
  就算三年未见，就算此时穿着汉人的衣衫，也让无数人一眼便认了出来。
  戾园葬雪摆摆手，微微一笑，站在弓弩之前一丈之处，全身，都暴露在弓箭随时可以射到的范围之中。
☆、刀剑风波阑珊处 (1)
  “本王要见乌维，他可在军中？”
  “二王子请稍候，我们立即禀报。”一名士兵一溜烟的向里跑去。
  弓弩手们立即撤下弓箭，让到一边。
  戾园葬雪拍拍最前面一人的肩膀，“军中可备有龙胆草？”
  弓弩手低垂着头，乖乖答道：“回二王子，大约是有的。”
  “好。”
  “二王子此时为什么会回来？”
  “是汉家皇帝放您回来了么？”
  “那马上的人是谁？”
  一时之间，几声询问围了过来。
  她苦苦一笑。
  我为什么回来……
  见了乌维再说吧。
  然而心中泛起一丝担忧，不知乌维，会不会卖这个人情。
  她皱了皱眉，眼光扫过他们，还算熟悉的面容。
  他们立时低下头去，不再抬头看她。
  “二哥——”
  正在这时，一声嘹亮的高喊从寨中传出，带着无比的激动，传入戾园葬雪的耳中。
  果真，还和以前一样，甚至音调，都是那甜甜的撒娇的味道。
  就算早已知道，这人明明是姐姐，却依旧这样高声的喊二哥。
  喊习惯了。
  乌维这年十五岁，声音，还是这样嫩啊……
  她立时笑望过去，“乌维，我在这里。”
  两年不见，是长高了不少，脸上的轮廓，变得更加深邃了。
  这时望着，更像个草原上的汉子了。
  “大单于。”
  寨门边的士兵们一起跪下地去，低头行礼。
  戾园葬雪皱了皱眉，怎么会这样……
  匈奴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礼节？
  大匈奴从来都只拜昆仑神，对于单于，倘若时时见面都需要跪拜，哪里来的时间？
  为何会跟汉家学到这么多的繁文缛节？
  然而，来不及多想了。
  “二哥！”
  乌维一把迎了上来，张开双臂扑到戾园葬雪身上。
  双手紧紧箍在她的身后，“二哥，可想死我了。”
  戾园葬雪有些吃惊，脸颊，已然贴在乌维的耳朵上。
  拍拍他的后背，她苦苦一笑。
  这弟弟……
  “快放开，这么多人看着。”
  “看着又怎样，谁敢说什么？”
  他握住她的双肩，偏头在她的脸上狠狠蹭了一下方才松手。
  “你穿着汉人的衣服真好看。”
  “我跟你要一样东西。”
  乌维微微一笑，“你要什么？”
  “龙胆草。”
  他倏地冷下脸去，“你要救霍去病？”
  “我被掳汉军，他给了我很多帮助，这一次，我不能见死不救。”
☆、刀剑风波阑珊处 (2)
  “他杀了大哥，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乌维……我也恨他，但是如今，已经恨不起来了……算我求你，救他一命。”
  “呵呵，”乌维苦苦一笑，双眼垂下去，“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患羊疫么？”
  ……
  戾园葬雪倏地清醒过来！
  你！
  是你用计！
  羊疫，这草原上牛羊才会患的病，如何会出现在霍去病的身上？
  “二哥，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五个月，五个月前，我就已经将军中的龙胆草，尽数烧了。”
  “你有没有想过，军中若有牛羊患病，你怎么办？”
  “哼，牛羊？牛羊就在五个月前，我尽数作为见面礼，送给霍去病了。”
  “然而整个汉军之中，只有他一个人患病，这太让我诧异了。”
  戾园葬雪的拳头紧紧握着，忽然飞起一拳砸在乌维的脸上。
  乌维生生受住这一拳，向后摔在地上。
  “你，你无耻！”
  她双手抓起乌维的衣领，将他拖到自己眼前。
  “是谁教你这样阴毒的法子？说！”
  她狠狠盯着他的眼睛，不敢相信，这样的计策，竟然出自自己弟弟的脑中。
  “没有人教，我自己看书悟出来的！”
  “你读的什么书？”
  “战国策！”
  乌维大声吼道。
  “你以为打仗就只能靠打？我废了几百头牛羊，却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霍去病的性命，你做得到么！”
  戾园葬雪听着，全身都颤抖起来。
  霍去病，霍去病。
  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居然是乌维用计。
  这样只怕方圆几百里，都找不到一片龙胆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