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气息归谷,疲感渐消,我睁开眼,那人仍阖目坐在树下。我刚一动,他亦已睁开眼。
以此人的本领,想在他眼皮底下逃走怕是无望了。我暗暗琢磨,无论如何,还是设法先见到糖哥哥要紧。
他神情淡漠,对于去哪里似乎也没什么意见。我想这最后一日也不必跟他客气,于是领前而行,两人一前一后,往市集中去。
我先去了布庄,店里生意不错,有不少夫人小姐正挑拣衣料,见到我满身血污皆掩鼻避之,看到身后的那人,却皆免不了多看几眼。那人淡漠地一扫,与其对视的小姐们只觉脊背生寒,不约而同地调开了眼神,不敢再看。
我懒得理会旁人目光,自顾自挑了件淡粉软缎绫衫,下面配同色合欢花长裙。换完衣服出来,我发现原本熙熙攘攘的布庄里已是静悄一片,那人正漫不经心地坐在一张圈椅上,那股冷漠凌厉的气息却是无处不在。老板娘战战兢兢地远远站在边上,不时往这边扫量。我苦笑,看来这布庄今日的生意是被我俩搅黄了。我付了钱,又客客气气地拜托布庄的老板娘帮我把本来随意扎成一把的长发绾了髻。老板娘惊惧之余不失生意人本色,不忘称赞我漂亮。我听进耳里倒也开心,又加了点银两,扯着长裙走出店门。
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人定是跟着的。我在集市上四下闲逛着,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自打从皇宫逃出来,我几乎没有真正展颜。然而今日,生命即将完结,放下了所有的爱恨情仇,我仿佛又回到了刚下山那会无忧无虑的日子。且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爹娘了,心里生着淡淡的甜蜜与满足。爹、娘,这么多年若儿真的好想你们...
我哼着小曲,循着香味买了熏鸡、酱肉、五屉包子,还买了笔墨纸砚,拎了满满两手。路过卖布艺玩意的摊子,一个活灵活现的小老虎引起了我的注意。小老虎遍身红彤彤,模样一点也不凶恶,大眼弯嘴,颇为讨喜。我忍不住拿着把玩了好一会:也不知道馒头在娇儿山过得好不好?每日少了我跟它抢食,那家伙一定吃得膘肥体壮...
“姑娘,要吗?很便宜的。”
我回过神,笑着摇摇头,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老虎,继续往前。
该买的都买得差不多了。我回头看了眼,那人始终与我保持着三步之遥,表情淡漠依然,眉宇间却已带了几分不耐。“我们找个地歇歇吧。”我似说给自己,其实是说与他,随即迈腿进了家最近的客栈。
要了间上房,小二殷勤地把我们引到后院,环境清幽雅致,且还是套间。我满意地点点头,有钱就是好。
那人一进屋便往八仙椅一坐,一言不发,若不是那无刻不在的凌厉气息,简直就似没这个人般。我跟小二要了木桶热水,又将买好的吃食一一摆在桌上,招呼道:“要不要吃点?”
那人阖目不语,我亦不多客套,经历一番打斗早已是饥肠辘辘,便自顾自地大吃了起来。
吃得差不多了,热水也送了来。我让小二将木桶搬到里间,想想不放心,又把桌子边的屏风搬了过来,这才解了衣服,跳到木桶里,避开肩上伤口,仔仔细细地洗了个干净。
屋里静得出奇,只听得偶尔的水花声。我洗干净,穿好衣裙,只觉神清气爽,通体舒畅
走到外间,那人的姿势仍与刚才无二。我无奈地耸了耸肩,倒了杯茶放到他手边,随即走到桌边坐下,摊开纸张,学着以前游海的样子磨了点墨,咬着笔头开始构思。
我先画了一个小女孩,乱糟糟的长发,细瘦的身子,摊开的手掌里是一颗糖块,那糖块简直比小女孩的手还要大上几倍,虽然不成比例,但为了引起注意也只能如此了。想了想,我又在纸左侧的空处添了几个大字:“明日午时...”我绞尽脑汁地想了又想,无果,只得回头问:“这位仁兄,请问‘溧河”的“溧”怎么写?”
我问得客气,半晌却没得到回音。我沮丧地叹了口气,正打算拿着纸笔去前面问掌柜的,却见那人忽地睁了眼,漫不经心地扫了我手中的画一眼,神情带了几分古怪,随即抬手沾了杯中的茶水,在桌上划了数下。
我赶忙凑过去一看,果真是个字,赶紧照着依样画葫芦地抄在纸上,连起来变成了“明日午时,溧河东候。”
我举着画左看右看,自己颇为满意,忍不住献宝似地递到他眼前:“我第一次画画哎!”
那人少见地多瞟了几眼,随即冷嗤:“丑!”他的声音醇厚,虽是嗤讽,回荡在屋中却是说不出的好听。
得到如此评价,我有些郁闷地把画拿回来,看了看,安慰自己:“第一次能画成这样已经很好了。糖哥哥那么聪明,肯定看得懂!”
那人又冷哼了一声,阖上眼貌似不打算再搭理我。
我不以为忤,埋首于桌前继续奋战。
弯月悄悄爬上树梢,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屋里所有的物件仿似披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我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酸硬的脖子,一回头,不经意地对上了一双深邃锐利的眸。他悠然地坐在那里,月光映入他的眸底,仿佛被吸了精髓般,轻轻一旋便不见踪影,只衬得那深邃愈发凝着。
这真是一个好看的人,肢体精壮修长,矫健有力,武功出神入化,能死在这样的人手里也不算遗憾了。我想着,嘴角牵出一个轻轻的笑,回身整理着半夜的劳动成果。
“走吧!”我回身招呼他,推开门走入院中,直接跃上屋脊,出得客栈去。白日里熙攘的街道静悄悄的,偶尔听得巡夜人的报更木梆声。我循着白日里走过的地方,将画好的纸张用米浆贴在墙上,隔一段路便贴一张。不出半个时辰,忙碌半夜画出来的数十张已全部贴完。我伸指轻捋着墙上画的边缘,默默地期盼它能将糖哥哥带到我身边。
回到客栈已近鸡鸣,虽是套间,却只得一张大床。那人仍坐回先前的八仙椅,那神态倒好似守夜一般。我心里暗暗好笑,想着即将的会面心头兴奋,坐到桌边,拄着腮问道:“哎,你叫什么名字?”
他懒洋洋地扫了我一眼,半晌吐出两个字:“萧何。”
我顿时有种被分裂的感觉:“这个名字不适合你!”他又扫了我一眼,我比手画脚地解释:“‘萧何’太文雅,像你这么野蛮又能打,应该叫个什么‘雄’啊‘霸’啊之类的...”接收到颇为不善的一记眼刀后,我机灵地住了嘴。
“我野蛮?”他斜睨我。
我这才意识到失言,不过话已出口收是收不回来了,只得讪讪道:“你上来就打,我都没搞清你是谁这条命就没了,好冤啊。”
他唇角微微勾起:“我看比起这条命,你更在乎那个‘糖哥哥’。”
提起糖哥哥,我顿时来了兴趣,滔滔不绝地给他讲了当年娇耳山的惊鸿一瞟以及赠糖之情,萧何脸上又带出了那种鄙夷的神情,毫不客气地打断我激情洋溢的叙述:“你那个什么糖哥哥怕是早已将此事忘了,唯你似傻子般地一厢情愿。”
我沉默下来,半晌叹了口气:“他或许早已将我忘了,但我总要试一试,不然死了也不甘心。”说到这儿,我想起自己”不得不“死的缘由,纳闷地问:“项青和钟紫是你的亲人?”
他语气冷淡:“门人。”
我“哦”了一声,又问:“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萧何深深看了我一眼,吐出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赏金。”
我彻底懵了,琢磨了一会,问:“也就是说,杀了我可以换钱?”
这回萧何看我的目光像看白痴般,反问:“你不知谁要取你的命?”
我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
萧何眯眼判研地看着我,忽道:“过来。”
我走过去,他忽地伸出手,往我额上用力一戳,我躲闪不及,“哎呦”一声,还未来得及抱怨,只听他语气悠凉地鉴定道:“傻的。”
我郁闷地捂着额头,退到离他三步开外的安全距离,嘟囔道:“仗着武功高就会欺负人...”
“这也算欺负?哼...”忘了高手皆耳力极佳,竟被他听了去。我吐了下舌头,忽听他又道:
“明日如果见到你的糖哥哥,你待要如何?”
我怔了一下,坐到桌边托着脑袋想了好一会,摇摇头:“不知道。我就是想看看他,告诉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着他...”
不知为何,萧何的脸色忽地沉了几分,语气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漠:“休要忘了,这一日的时间不过是我允你的,你这条命仍是我的。”
我想这个人真是霸道又小气,江湖人称我“妖女”,与他比起来可算得小巫见大巫了。
“我记得的。不过你也要答应我,此事与糖哥哥无关,你不要伤害他。”
萧何扫了一眼,昏暗的烛火下只见对面人一双晶亮的大眼,在满室幽色中似上好的黑玛瑙般,墨黑中似乎又挟了一缕细细的银白,绚光流转,那副极为认真的神情看在他眼里,无端端生了一股厌恶。他冷冷地嗤了一声:“杀不杀他,由我的心情。”
对面的人皱了眉,低低地嘀咕了句什么,似乎是“不讲理的魔头”之类的,他阖上眼不搭理。
与魔头的谈话不欢而散,我趴在桌上,望着斑驳的烛花,想着心事,不知不觉陷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早上一睁眼,已是巳时。我蹦起来,匆匆洗漱更衣,头有点昏沉沉的。我探手一摸,还有点烫,估计是伤口发炎所致。出到外屋,却不见那人。我一怔,难道某魔头良心发现,决定放我一条生路?一个念头还没转完,门“吱呀”一声响,高大身影的侵入立时使得屋内充满了压迫感。我暗暗吐了下舌头:让这种人心存善念,哪里有那么容易!
萧何将对面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沉默地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丢,转身在椅子边坐下。
我探头一看,竟是两屉热腾腾的小笼包,香味直钻进鼻中,沉寂了一晚的肚子顿时叫了起来,抓起一个便往嘴里塞,烫得不住呵气也舍不得吐出,双手早已急着各抓了一个。
萧何单手拄腮,饶有兴味地望着对面人毫不文雅的吃相,估摸着若再多给她两屉,用不着自己动手,她大概就被撑死了。
我三口两口解决完两屉小笼包,又“咕咚咚”对着壶嘴灌下一大壶凉茶,心满意足地抹抹嘴,道:“我们走吧。”
萧何起身,手一扬,我只觉眼前一暗,脑袋上被扣了个东西。我伸手一摸,原来是他昨日戴的纱帽。我想戴着也好,省得引来追兵,想不到这魔头想得还挺周到。不过就算霍南朔的人发现我,估计他也不会放人的。到时候少不了又是一场恶斗,那些乌甲卫又岂是他的对手,不过白白送死罢了,与其如此,倒不如不被发现的好。
如是一想,我便安然地戴上纱帽,跟在他后面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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