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煜整理着格中的草药,不经意地一侧头,看到小丫头正盯着他发呆。这几日她时常如此,想来是心事缠萦。这也难怪,灭族之仇加上孽缘绝恋,换上谁都无法释怀。只是她的身世牵扯古老的禁忌,涉及三国,牵连甚广,报仇二字谈何容易。但他经这几日观察,她心中怕是早有决定,若非如此,也不会毅然与大杲帝决裂。
无论如何,要先留住她,唐煜暗忖,放下手中药材,侧身将一双冰凉的小手捂到掌中,问:“可是闷了?我们出去走走?”
我回过神,赶紧摇摇头:“没有,跟你在一起才不会闷呢。你忙吧。”
唐煜没再多说,用一只手握着我的,另一只手继续打理草药。
我用空出的手好奇地拿起一个金黄色的“小球”看了看,耳边已经传来他的声音:“这是川楝实,用于脘腹胀痛。”
“哦。”我点点头,又拿起旁边的一株晒干的花叶,“这个呢?”
“金盏菊,清热解毒。”
“这个长得好像鸡爪!”
“这是黄连,味甚苦。有句谚语不是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么。”
我来了兴趣,一株株问下去。
“这个好看,是什么?”
“山矾花,可化痰解郁;生津止渴。”
……
“这是雷公藤…”
话音未消,他清楚地感到掌中的小手猛地一缩,紧紧地攥成了拳。
唐煜放下手中药材,转身将她整个拥入怀里,感觉怀里人身子僵硬如滞,遂抬手轻柔摩挲她的脊背,半晌,听到怀里人闷闷的声音:“它的功效...是不是杀精避孕?”
唐煜将我从怀中拉起,我耷拉着脑袋,又被他抬起下巴,不得不与他对视。
“若儿,你可是曾吃过此药?”唐煜表情静然,似乎并无意外。
我没料到他一猜即中,心底尘封的伤疤揭开,内里赤.裸淋漓的血肉从未痊愈。
“他把药加在汤里,每日给我喝。我以为他只是不想要孩子罢了,没想到他...他和别的女人早就有了...”这么久了,我以为时间可以削弱记忆,没想到那日的所见所感,仍旧清晰无比,痛感鲜活,在心间蒸腾翻搅,哽得我再说不下去。
唐煜轻轻抚着我的背,待我平静了一些,方执起我的脸,凝视着我,缓缓道:“若儿,有些话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不过你已经长大了,有权了解自己的身体...”
我愣愣地看着他,脑袋怎么也转不过味来:“我的身体...怎么了?”
唐煜的声音仍是一贯的温和,面色却已带了几分凝重:“你练的武功,是不是叫‘春落’?”
我茫然地点头。
唐煜似乎早已知晓我的回答,道:“当年我受你师父之邀会于荆山之巅时,曾与她讨论过这门功夫。这功夫乃你师父根据她原派武功演化而成,需要女子以至阴之体修炼方得大成。你师父开始修炼时...”他微微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已年过双十,但她天禀聪慧资质上佳,硬是将此门功夫练到了七成...”
我脑中越来越混乱:至阴之体?七成?这么说师父并非至阴之体?糖哥哥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那日我见到你,不过7、8岁模样,又是个女孩,便略有担心,下山之际曾向你师父询问,是否收了你为徒。你师父绝顶聪慧,并未正面回答。我也不好过多追问...”唐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手擎住我的脸庞,“你终究是练了...”
我更加迷茫,半晌,才想起追问:“练了...又怎样?”
唐煜凝视着我,表情复杂:“这门功夫会渐改女子体质。若从幼年修炼,根据进度不同,体质会逐渐趋阴,一般待到16岁之际,会形成纯阴之体。届时若修炼之人禀有慧根,则能大成。”
我脑子里似乎有一团浆糊在搅,所有的事情都粘沾在一起,浑沌难辨:“所以..我练成了?”
唐煜的目光中几分怜惜几分愧然:“你肢体柔韧,天性聪慧,本就是个练武的好料,又以处子之身自幼年起修习,心无杂念,待十几岁时已近大成。你师父想必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意图破你贞.节。修习该门功夫的女子倘若贞.节被破,阴气外泄,于功力有损。你当时情急之下一举击败你师父,证明你的身手其实早已在她之上。”
我想起师父临去前虚无缥缈的那句“果然...还是迟了...”,宛若醍醐灌顶,终于恍悟。
唐煜依旧看着我,眼中的悲悯似乎更重:“若儿,纯阴之体于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你可知晓?”
“什么?”我还被裹在浆糊里没回过神。
“妇事难续,终身不孕。”一字一字,宛若闷雷,在我耳边炸响。
我沉默半晌,渐渐从一团浆糊中找到了痕迹,难怪每次欢.好后功力都会有消减之势,原来这才是根源。想不到我的身体竟是碰不得男人的...蓦地想到一事,我立时追问:“既然我不能怀孕,为什么他还要给我吃那种药?”
唐煜深深看着我:“纯阴之体以处子之身为绝佳,一旦行鱼水之事,则会阳气入侵,阴气外遗。你尚未满16,纯阴之体并未全塑,因此虽较常人难受孕,但并非没有可能。只是毕竟长年修习此功,体质阴寒,倘若怀孕,胎儿极难成活不说,於你而言,更是莫大危险,极有可能形成气血崩漏之势,母子俱损。”
我感觉指尖开始发凉,渐渐蔓延到周身血脉:“所以他其实...是为了我?”
“太医院不乏高人,诊出你的体症并非难事。但据我那日为你诊脉而得,药膳中添加的不谨是雷公藤,还应有抑阴补阳,滋血养宫之药剂。至阴之体乃日积而成,亦非一朝一夕能改塑,一般来说,少则一载,多则数年。你吃了至少有几个月,体内已略有屯阳之势。倘若你会觉得功力有所降耗,亦是缘于此因......”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耳边只剩自己的心跳,快得如同乱鼓,早已失了节奏:原来,他处心积虑不过是要改变我的体质,然后呢?难道他期望我...期望我为他...
有什么在脑海中咆哮着,仿佛脱缰的蛮兽,挣扎着地呼之欲出。我拼命地压制着,不知何时已冲出屋外。天空中乌云累累,暮日西沉,霞光变幻,在浓墨中添加了一笔诡异的色彩。命运便在这层层乌云后看着我,诡谲的微笑。
我仰头,凄厉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切裂了血脉。我发疯般地捶打着身边能抓到的一切东西,直到抓无所抓。我痴痴地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血肉模糊,却是一无所有。
树干坍塌,枝叶断折,唐煜看着那个站在一地狼籍中的背影,霞光笼下,拖出长长的影子,说不出的孤寂寥落。
――――――――――――――――――――――――――――――――――――――――――
烛火如耀,照得唐煜的脸清亮明晰,眸光专注,修长的手指轻柔地动作,像一场美妙的舞蹈。
我看着他细致地用针挑出嵌在手心里的木刺,一根又一根,渐渐地在白巾上散成一摊,混乱无章,如同我这十几年的人生。
“我和他不可能了。”
唐煜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随即继续未完的动作。
我鼓起勇气,像说给他听,更像说给自己听:“他已经有了孩子。他有那么多女人,每一个都可以为他生孩子,每一个都比我更适合他......”
唐煜挑尽最后一根刺,将手中的针放入针匣,双掌阖扣,把我的手扣在掌心,璀若星子的眸静静地凝视着我:“若儿,在我面前,你可以纵情的哭。”
刚刚垒砌的堡垒轰然倒塌,我看着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早就不会了...”
那晚,我对糖哥哥提出要求,让他等我睡下再走。我实在没有办法一个人待在那般安静的夜晚,脑中的思绪会不由自主地追溯、回放,直到再次脱缰失控。
唐煜侧坐在我的床边,看着我瞪大眼睛望着他,不由浅笑,从被中拖出我的手,覆住,低声道:“睡吧,我在这儿。”
我“嗯”了一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又睁开:“糖哥哥,我很坏是不是?”
“没有。”他摩挲着我的手,眸光温柔:“你只是凭心而行,率性所为而已。说你坏的人,是他们不够勇敢。”
我垂眸,看着他的手,白皙有力,将我的手完整地覆盖。
“一开始遇到门主的时候,他将我打成重伤。后来回到青幺谷,他虽然总是故作严厉刻薄,但从未真正伤我。可是到最后,我还是骗了他...”
“卓珏和进廷,自战场上把我带回来的那日起,便一直惜我护我。可我害得进廷受伤被抓,卓珏背叛兄长,兄弟反目...还有他,他让我信他,可我没有,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
唐煜静静地听着,青瓷莲香炉吐出袅袅幽烟,合着淡淡的异香散落屋中。床上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静然无声,冰凉的手却始终紧紧抓着他的,仿佛深海中唯一可及的浮木。
他久久地凝视着床上人颦眉难安的睡颜,缓缓低头,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
――――――――――――――――――――――――――――――――――――――――――
胥宫。
苍穹如墨,夜色沉旎。
男人一进屋,便觉察到异样,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下四周,缓步踱入内室。
金丝楠木桌旁,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背身而坐,只见得如瀑长发散垂于腰臀。听到声响,缓缓起身,转了过来。
她身上只着了一件宽大轻薄的桃红纱笼,玉带稀松,衣襟微敞,莹白的颈项,圆润的肩头皆清晰可见。娇靥如花,秀目澈似秋水,身姿丰润,倚桌而站,周身透着一股妖娆妍丽。
如此美景,却似乎没有入了男人的眼。他自顾自地解下披蓬扔到一边,随手倒了杯茶,啜了一口,方徐徐问道:“不知姚姑娘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姚绿儿为他的“明知故问”而不由咬了咬牙,转念一想,他并未叫人请自己出去,心中又是一松,脸上已是笑颜晏晏,上前一步,缓缓一福,柔声道:“难道将军猜不到绿儿的心意?”
俯身之间,胸口两团嫩.白颠颤,于纱笼下若隐若现。男人放下手中茶盅,盯着她,似笑非笑:“难不成如意门做生意,还讲究送回礼的不成?”
姚绿儿脸色一白,刻意忽略那显而易见的讥讽:“这是绿儿自己的心意,与如意门无关。”丰唇上挑,笑容愈发艳媚,“殷将军自13岁起出征沙场,第一战既单人单马取得西南流匪首级,得胥帝钦赐‘神将’封号,骁勇威名天下皆传。绿儿虽在门中,对于将军,却是倾慕已久...”
她见男人并未露出不悦神情,不免大胆,再上前一步,两具身躯之间已不过指尖之遥,那两团高耸的绵软几乎蹭在了男人胸膛之上:“我们江湖儿女,不讲究那些个规矩礼数,喜欢便喜欢了。只求良辰安好,与君同醉,今生已无所憾。”
妙目流盼,她盈盈望向近在咫尺的男子,却发现对面人呼吸稳匀,丝毫不乱,心中失望间正欲再有所行,男人却忽然伸出手,勾住她的下巴。
她顺势仰起头,微眯秀目,丰唇轻嘟,诱君采撷。男人的手指却顺着她的下巴滑下,掠过光洁的脖颈,微削的锁骨,沿着半敞的衣襟滑入丰隆的双.峰之间。
带着薄茧的长指所过之处,引得肌肤一阵颤栗,姚绿儿强抑心中慌乱,娇喘着,媚.态流露。男人的手顿在乳.沟那处,却是不动了,半晌后,加了一分力道,便那么轻轻一推。
姚绿儿所有的期待迷醉,皆在这一推之中,顷刻间惊醒。
她睁大依旧迷离的双眼,眼前的男人已走开几步,将原本被琉璃罩笼住的烛火拨亮,室内顿时一片澄明。
“本将军与如意门之间,做的是金银买人命的生意。将其他事一并牵扯到生意里,非殷某所喜。姚姑娘一番美意,心领了。”
姚绿儿用力咬住下唇,指甲几乎尽陷肉中,僵立半晌,眼见眼前的男人再无多看自己一眼之意,抬手拢住胸前衣襟,微一福身,涩涩道:“就此告退。”言罢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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