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上蝶

76 势在必得


第二天我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努力回想了半天,只记得昨晚跟阿尧在院子里吃肉喝酒,喝酒吃肉,至于如何回的屋,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起身洗漱,阿尧早已不在。看了看日头,貌似已近午时,换了衣服背上大竹篓,拿起立在门后的砍柴刀便出了门。
    走到庄口时,迎面曦月和一帮少女正唧唧喳喳地走过来。我懒得与她碰面,转身绕到树后,没想到脚下不知踢到什么,身子一个踉跄,手腕一软,砍柴刀掉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曦月等一帮人齐齐看过来,我弯腰捡起柴刀,直起身时不无意外地看到站在跟前的年轻少女。
    “正要去找你!”曦月细细的两道眉蹙着,红润的脸蛋上带着几分懊恼,“你知道昨天阿尧哥去哪了吗?”
    “不知道。”我眼不眨地答道。
    “奇怪,阿爹他们下午就回来了,也没去宵阳哥那儿,不回家能去哪里呢?”她一脸不解,蹙着眉自语,忽地又看向我:“你昨晚怎么也没在家?”
    “在睡觉。”
    她莫名其妙地望着我:”那么早睡什么觉?”
    我耐心告罄,重新背好竹笼,绕开她往前走:“想睡就睡喽。”
    背好传来跺脚声,夹杂着清晰的抱怨:“话都不会好好说么,没教养!”
    “哎,本来就是个野丫头,你还指望她懂什么礼数啊...”
    “就是,反正她早晚都要走的,曦月你犯不着跟她置气。”
    ......
    我充耳不闻,大步走开。
    因为起得晚,上山的时辰本就比平时晚了不好。加之这几日愈来愈明显的无力感,我在山上耽搁了许久,方砍满了一竹篓柴。
    将柴刀扔在一旁,我倚着一棵苍松坐下来休息,抬手抹了把额头,薄薄的一层冷汗。
    丹田内的寒气日趋凝重,渐渐地向四肢百骸扩散,甚至连五感都不复往常清晰。唯一一只耳档里的火烈果种子被我在六日前吃掉了,接下去,若是再无法与夫君们重逢,这具身子怕是要生生腐朽在这至阴真气里了!
    苦苦修炼了十年的内力,却反而成为摧毁自己的凶器,多么可悲!
    我捻起胸前垂落的发丝,看着发丝中夹杂的银白,深深叹了口气。
    回到小院时,天已经全黑了。刚推开门,便听得一声喝:
    “你跑去哪里了?”
    眼前一暗,阿尧欣长的身躯挡在跟前,正一脸不虞地望着我。
    我有点莫名其妙,边摘背上的竹篓边地答道:“砍柴去了啊。”
    他伸手将装得满满的竹篓接下,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以后不许那么晚回来。天暗了山上会有猛禽蛇蝎出没,你一个女孩子多危险!”
    “你忘了我是在山上长大的?素来都是猛禽遇到我绕着走,怕我把它们烤来吃了呢!”我笑道。
    阿尧大抵亦想起了那天烤松鸡的场景,绷紧的嘴角总算松懈下来,正欲答话,忽地一声带了几分恼意的娇喝,从他背后传来:
    “阿尧哥!”
    两个人同时一僵,我垫脚从他肩膀望过去,看到曦月正站在院子里,眼带恼意地望着这边。
    “你的小管家婆来了!”我冲他扮了个鬼脸,压低声音道。
    阿尧气笑,伸手正欲敲我头,曦月已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扫了我一眼,竭力维持着声音的柔和:“她既然已经回来了,可以吃饭了吧?阿尧哥,娘今日做了你爱吃的玉兰鸡片,我还做了核桃酪,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阿尧一手拎起竹篓,不着痕迹地把胳膊从她手臂中脱出,冲我道:“去净手吃饭吧。”
    我摇摇头:“你们吃吧,我累了,想去睡一会。”
    话音刚落,耳边便听得曦月的一声嗤哼。
    阿尧没理会,只望着我道:“可是不舒服?
    我依然摇头:“就是累了。”抬步要走,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臂:“再累也得先吃饭。”说罢不由分说,将我拉到石桌边上。
    我是真的没什么胃口,全身乏得紧,奈何挣不开胳膊上的桎梏,被他硬按着坐下。
    曦月从食篮把菜碟一样样拿出来,“咣咣”地放得山响。
    我俩权当没听见,我看着自己的手发呆,阿尧则皱眉看着我:“你脸色很差,是不是病了?”说罢伸手要探我额头。
    “咣当”一声响,引得我俩同时侧头,曦月一脸阴沉地从地上捡起食盒盖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扶额,压抑想揍人的冲动。
    阿尧收回手,没有再说什么,只帮我盛了饭。
    我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离自己最近的一盘菜。曦月在阿尧另一侧坐下,将一碟子鸡片挪过去:“阿尧哥,尝尝这个。”
    “多谢。”阿尧客气地应道。
    眼见他语气淡漠,曦月咬了咬嘴唇,委委屈屈地望了他一眼,扁着嘴拿起筷子,挟了菜放到嘴里,随即“哎呦”一声吐了出来,捂着嘴叫起来:“娘可真是,这地仙苗忘记焯水了,涩口得很。”边说边抬手拿起那剩了半碟的菜,却倏地顿住,疑惑地抬头望了我一眼。
    与此同时,阿尧也正拧眉望着我。
    “啊?哦...”我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了看已经被自己埋头吃了半碟的菜,干笑道:“那个啥...我就喜欢吃涩的,哈,哈哈...”说话间只觉阿尧投来的目光清隽犀利,实在装不下去,站起身:“我吃饱了,你们慢用。”说罢逃也似地跑回屋去。
    “怪人!”曦月嘟囔了一句。
    阿尧的目光愈发深郁。
    我回到屋里便把自己丢到了床上,一会摆成大字一会摆成一字,翻滚了好一会,才抱着被子望着头顶的幔帐发呆。
    咂吧咂吧嘴,似乎有点苦,又似乎没有,感官知觉的退化竟已如此明显,吃饭都吃不出味道,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我泄气地哀叹一声,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被窝里。
    阿尧推门进来时,屋里一片昏暗。藉着窗棂间泻入的月光,他看到床上的杯子鼓囊囊地肿起一个团。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那人儿朝里躺着,大半个脸都埋在被子里,其余的被子却被夹在腿间,睡得毫无形象。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发觉自从这丫头来了以后,自己叹气的次数呈倍增长。
    他伸手正想去探她的额头,那本该睡着的人儿却忽地一个翻身,揉着眼唤了一声:“阿尧!”
    或许是还迷蒙着,这一声带了几分初醒的慵意娇嗔,他只觉心尖恍惚一颤,脑中蹦出一个念头: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认真叫他的名字...
    昏暗的室内,少女长发肆无忌惮地铺满枕席,微眯的黑眸闪着零星银亮,拥着被子的身体随意地摆成一个舒服的姿势,浑不知是何等的曲线妖娆。
    “你还没睡啊?”少女好奇的问话拉回他的神绪,他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恩”了一声,转身走到桌边,点起烛火,橘色光晕渲染开来,驱散了一室的氤氲暧昧。
    他走回床边:“明日叫谢叔来给你搭个脉吧。”说话间手终于覆上了那光洁的额头,只觉掌心所触,一片冰凉。
    我乖乖地任他覆着,直到他收回手,才笑道:“你看,一点也不热是吧?我好得很呢,今日只是有点乏罢了。”
    他凝着我,浓眉微颦:“这般嘴硬!”
    我“嘿嘿”讪笑,两个人一时皆沉默下来。
    我望着他,烛火被那欣长健拔的身躯挡住大半,僅余朦胧的片片橘晕,连带着他的脸庞亦陷入半晦半明的影绰中。然而一片昏暗中,仍清晰可见两道飞扬挺拔的浓眉,斜斜掠起,英气非常。
    而此时,阿尧亦望着眼前人,只觉晦暗不清的烛影中,那尖尖的脸孔白皙得近乎透明,更衬得那两丸玛瑙般晶亮的眸瞳炫炫璀烂。倘若细凝,那瞳眸深处,又似乎有一抹流银隐隐流转。
    “我...”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不由怔然,随即相视而笑。阿尧含笑道:“你先说。”
    “我是不是打扰了你跟曦月?”我抱着被子,问出了几日前就想问的话。
    闻言,他眉心轻蹙,素来懒散的语气中亦带了几分郑重:“我看着曦月长大,视她如妹。”
    我舒了一口气,不由又有点恶作剧地想:让那丫头嘴毒,看看,嫁不出去了吧!会家活又怎样,我什么都不会,还不是有五个夫君!一想到此,真忍不住要仰头长笑三声!
    脸颊忽地一绷,却是被阿尧用两指捏了颊肉:“想什么呢?笑那么鬼祟?”
    我从他手下抢救出自己的脸蛋,揉了揉,侧头又问:“我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阿尧想起先前不省心的种种,嘴角抿起一抹揶揄,点点头:“的确有点麻烦。”
    被嫌弃了呢!我懊恼地揪着被子,带了几分歉意道:“那个...我就要走了,不会再麻烦你了。”
    阿尧似乎有点意外,顿了顿,却只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好”,随即便嘱我早点休息。
    看着他走向门口,我有点郁闷地掀被躺下:原以为庄子里只有他不厌烦我,如今看来,自己实在是个累赘,还是早点走吧。算着日子,霍南朔也快回来了...
    阿尧走到门口,手握上门把的一瞬回头望去:床上已经再度鼓起了一个团,只见得海藻般的长发散漫地披散在枕畔。
    你不想说的,我不迫你。不过既然已经闯了进来,想走,却不得你做主。黑暗中男人锦夜般的眸濯亮,神情中带着狩猎者的势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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