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上蝶

93 三分天下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旌旗映日,战马肃肃,如密林耸立的刀剑散发出浓浓的寒烈之气,令天地变色。
    霍南朔一身玄色盔甲,坐在鬓毛飞扬的黑马之上,站在队伍之端,眺望着前方隐现在晨雾中的宽厚城墙。
    战书已于五日前送抵,派出的探子却报胥都中并未见大规模的调兵动作。而沿途,他们谨加防范,亦未曾遭遇任何偷袭恶窥。这种种反常之举,纵是十三岁即征战沙场的霍南朔亦不得其解。
    半个月前细作传来密报,胥帝殷坤突发恶疾无治而崩,未及留下遗旨。胥太子与三王爷为帝位手足反目,各自调亲卫截杀拥簇对方的贵胄大臣,一时间胥都大街小巷兵荒马乱,血流成河。老百姓紧闭门户,日不敢出,生怕惨遭荼毒。
    就在这惊涛骇浪的当口,那位在朝政上素来默然中立的胥王养子,神将殷刃却突然出手,率一众骠骑迅速镇压了太子和三王爷的人马。从未上过战场的亲卫如何能与骁勇的骠骑相抗衡,殷刃不过用了一夜时间,便平息了这场内乱,将太子和三王的人马各自囚禁。
    殷刃随即诏告天下,声称手握胥帝密旨,称一旦自己百年之后,倘若太子与三王为帝王骨肉相残,令他必武力镇之,以维国之安稳。殷刃随之代掌了王位,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一向远离朝政,并不参与朝中党羽纷争的他,竟得到了身为两代老臣,当今宰相和皇上另一亲子六王爷的鼎力支持。加之神将之名素来在民间极有威望,且手掌兵权,朝中纵有反对之声,也在他恩威并施之迅速销声匿迹。
    一个来历不明的养子,蛰伏十数年,韬光养晦,终成大举!
    之后便是朝野整肃,改国号为隋若,大赦天下,却依然未有任何备战之举。
    惟有三天前,战书送抵后两日,霍南朔收到了这位代帝王遣密使送来的一封信,只有简单的九个字:“前仇往怨,望面详谈之。”
    对即将到来的战事只字未提,反倒似要谈和一般。
    那张信帖在霍南朔掌心化为碎片,他不觉得他和这个害了若儿终生的罪魁祸首有什么可谈的。可他心里明镜似的,胥帝暴毙,殷刃登基,这一系列惊天之变发生的时机似太凑巧了些。也许是缓兵之计,也许是惑言迷智,不管那殷刃是何盘算,这一仗,他势在必得!
    只是,胥帝暴毙的消息却被他小心地隐瞒了下来。十一年的灭族之仇,却在即将揭幕的一瞬发现仇家已然身死,这个打击,他不认为以那丫头的心性,能够顺然接受。
    姑且,瞒得一时是一时吧。
    霍南朔远远望了一眼悄无声息的都城,喝道:“擂鼓!”
    激昂的战鼓声响起,如天雷滚滚,四野震伏。
    慑天的鼓声中,一个身影在晨雾中渐行渐近。银盔白马,锃亮的半月面具被透过薄云穿射而来的一线隐约朦胧的阳光折射出异样光彩。
    霍南朔略一抬手,鼓声顿止。
    没有千军万马,没有刀光剑影,只有孑然一人。
    一身绛红铠甲立于霍南朔身侧的霍卓珏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自己的大哥只是微微动了一下眉,神情沉然依旧,甚至连一丝意外惊诧都未流露。
    那人在离大军五丈之余勒住了马,低沉的男声穿透薄雾稳稳地传来:“胥殷刃,为和谈而来,望与杲帝、离帝一叙。”
    声音中贯了真气,是以距离虽远,三军却依然听得清楚,众人面面相觑,实不知这战场上素来冷血如地狱修罗的神将此番葫芦里卖的是何药。
    宵阳忍不住嘀咕:“他奶奶的,搞什么玩意!...”被老乔瞪了一眼,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却仍是忍不住侧头瞄了一眼,自家年轻帝王面色沉郁,眼睛驻留在那银甲之人身上,似乎在想着什么。
    三日前那封书信,翼子尧是看过的。他敏感地觉察到,这位神将,如今代帝后所作所为,似乎另有其意。
    隋若隋若,一个“若”字,是有心还是巧合?若想求得答案,这“一叙”怕是免不了的。
    他相信不仅是他,霍氏兄弟心中亦早已有所怀疑,这场战事,更似乎是一个巨大的不为人知的阴谋,而他们,正一步步被引导着,走向阴谋的中心。
    霍南朔催马上前几步,声音远远送出:“神将诚意前来,焉有不迎之理。便请神将军中一叙。”
    以神将之名相称,言下之意,便是不承这代帝之举。
    殷刃却似未听出般,一人一马步步驰近。三丈之余时,霍卓珏冲身后的谷剑使了个眼色,谷剑策马迎出,高声道:“请神将卸剑!”
    见帝卸剑,本是基本仪礼。然此刻却是两军阵前,十万亮枪黑甲骠骑环伺周遭,卸剑,卸的便是那唯一一线生机。
    每一双眼睛都在望着他,半月面具遮住了他眉宇间的神情,然他的动作却是没有一丝犹豫,很快将腰间长剑解下。
    谷剑上前将剑接过。
    白马继续前行,大军分道两侧,让出一条路。
    营帐等驻扎在战场后方,霍南朔显然没有迎他入后方之意,便在这阵前,简单的一几三椅,便是详谈之所。
    权分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当今世上最尊贵的几个男人,自九州浩劫以来,代表着三国势力,首次同坐一席。
    谷剑远远看着,心中百味滋生。他是曾经跟随过先皋帝的人,也在战场上见过已去的离帝和胥帝。而如今,坐在十万骠骑当中的男人们,他们都曾是不受宠的皇儿,曾经被怀疑,被猜忌,被遗弃。而如今,他们坐在那里,代表着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势力,是如此年轻,又皆是那般的深不可测。不知几位老皇帝的在天之灵看到此情此景,又会是何种心情?他不由在心中喟叹。
    青玉案,一壶清茶,水汽氤氲。
    树叶摩挲,偶有马儿不耐的鼻响传来,秋风瑟瑟中,十万大军宛若无人,肃杀之气却是分毫未减。
    “殷某今日,乃为和盟而来。”满野令人心悸的静寂中,殷刃率先开口。
    霍南朔摩挲着手中茶盅,神情沉然,并未答话。翼子尧闻言却是笑了一下,语态闲散地反问:“不知殷将军想怎么个‘和’法?”
    “胥愿尊皋为盟主,经年敬礼以拜,结百年安好,永消战火之弥。”殷刃似乎并不受二人态度影响,沉静地开口,“不过结盟之前,殷某想见一个人。”
    来了!霍卓珏和翼子尧同时心头一震,目光澹澹望着对面戴面具的男人。
    “不知殷将军想见何人?”
    面具下的薄唇微微开合,吐出两个字。话音未落,只听“咔啦”一声脆响,翠青茶盅已在霍南朔手中碎成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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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吃了。”我推开递到唇边的汤匙。萧何见状,也没勉强,随手将还剩下大半的鸡汤放到了床头小几上。
    我把面颊贴到他大敞衣襟下露出的健硕胸膛上,眷恋地蹭了又蹭,虽然已经感觉不到丁点温度,但那无比熟悉的结实肌肉纹理仍是让我觉得很安心。
    萧何一手在我腰间摩挲,一手覆住我胸前浑.圆,轻轻捏了一下,气息扑在我耳畔:“还要么?”
    我摇摇头,往他怀里缩了缩:“想跟你说说话。”
    萧何的手移开,将丝绒薄毯扯上,将我裹得严严实实的,搂在怀里。
    我是在云雨半途中醒来的,萧何很抓紧时间,云雨一歇,便趁着我清醒,叫人送了鸡汤来。虽然舌尖早已尝不出任何味道,但为免他担心,我仍勉强着喝了半碗。
    薄毯下的身躯仍然是赤.裸的,萧何也只套了一条布裤,上身衣襟大敞,把我圈在怀里,靠坐在床头。
    每日清醒的时候不过一二个时辰,而且还会越来越少,我看着深褚色的薄毯上散落着的银白色发丝,知道自己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身畔没有铜镜,但一次洗脸时看到,瞳眸也复成了银白色。现在的我,是世人眼中不折不扣的“妖孽”。但那又如何呢?能以本来面目死去,也是一种圆满吧。
    “已经到胥境了么?”我环视着帐中。前几日醒来皆是在疾行的马车里,今日却是难得的在平地上。
    “恩。”萧何应了一声,将我散落在胸前的发丝捋到脑后,“这个时辰,应是已经开战了。”
    我精神一震:“这么说很快就能捉到殷坤那个坏家伙了?”
    萧何闻言心中喟叹,胥国叛乱他是知道的,面上却只能不露声色:“你乖乖歇着,霍南朔他们定会把人拎到你面前任你处置。”
    我满足地点点头,叹了一声:“真是等不及了...”
    背倚着萧何,我看不到他眸中怜惜的神情,只感觉他在我的发际印下一吻。
    帐内忽地一凉,却是帐帘被挑起,霍卓珏和唐煜前后进来,我不由欢叫一声:“珏!糖哥哥!”
    霍卓珏一身铠甲,显是从战场上直接过来的,在榻前便立住了脚,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我刚想问他战事如何,身后的萧何忽道:“小九,你先歇着,我出去一下。”
    没等我反应,唐煜已经接过了我,萧何和霍卓珏很快便出去了。
    我不由担心,仰头问唐煜:“是不是打得不顺利?”
    唐煜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莫要担心。”手上却是不停,从几案上拿了衣服,一件件帮我穿戴好。
    我有点担忧,耳中隐隐约约听得外头似乎有压低了的争吵声,然而再努力去听时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五感早已渐弭,稍一集中精神我便觉得有些乏力,懒懒地靠回唐煜怀里。唐煜似感知了,低头抚着我的心口问:“累了?”
    话音刚落,帐帘再度被挑起,萧何和霍卓珏大步回到帐中。
    俩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萧何眸光深邃,冲着我淡淡地道:“走吧。”
    我莫名其妙,后来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对我身后的唐煜说的。
    萧何已经抱起我,唐煜拿了一件白狐披裘,把我裹上。披裘是霍卓珏命人特制的,带了一个宽而深的帽子,一戴上去,我大半张脸便隐在了帽子里,遮住了银发和银眸。
    直到被抱出营帐,我才回过神问了一句:“去哪?”
    萧何没有答话,倒是走在旁边的霍卓珏给我解释:“若儿,我们陪你去见一个人。”
    我精神一振:难不成已经捉到殷刃了?可看身旁三个男人沉肃的表情又不似那么简单。这硕大的胥国,我一个人都不识得。且若非不得已,以众夫君的性子,是绝不会让我出来的,更何况以我现在这副半死不活银发银眸的状况,寻常人见着怕是吓都要吓死了...
    一番胡思乱想中,我忽然感觉抱着我的萧何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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