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

第15章


子瞳眨眼,见到月色下他棱角分明的脸孔,近到可以感知肌肤散发出来的温暖气息。
她侧过脸颊,说:“没什么,做了个梦。”
“我听到你在大声喊父亲。是不是想家了?”
她点头。
“子瞳,我现在还不能陪你回家。但我答应你,等复国之事一成,我们立即去废隐山接你父亲。”
“不。”子瞳轻声拒绝,“我喜欢住在山上,我要回去那里。”
“子瞳,你已经是我的二夫人,怎能再回到山上居住?那样于理不合。”
“我们并没有行大婚之礼。”子瞳说。
沧海再想说些什么,蓦然见到子瞳的脸颊挂着两行透明泪水,而眼神如月一般清冷寂寥。他伸手拥住她肩膀,感受到她硬瘦的骨骼与长歌如此坚决的不同,抱在怀里胸口被硌得隐隐作痛。
子瞳再也忍不住,脸埋在他衣襟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
※复国难,伊人逝
在竹林中休息了两日,第三日清早,他们按照原定计划启程去凌霄城别院。
君平在附近的集市雇了两辆马车,沧海与子瞳一并坐在前面车中,后面车里是奉命看守俘虏将军的侍卫君平与君安,同时有竹林中的部分兵将暗中随行保护。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车夫扬起马鞭,车轮滚滚,朝着凌霄城方向驶去。
子瞳坐在车中沧海对面,不管怎样躲避,总是免不了撞上他目光。自从那夜伏在他怀中痛哭,她再没有同他讲过一句话。她厌憎自己在他面前流露出软弱情绪,竟然失态至此,心中不断思量如何回到从前平静时光,不必拥有因他而起的种种烦乱不安。
“子瞳,你仍不打算与我讲话么?”车行到隔日下午,沧海问。
子瞳连连摇头,唇角流露一抹他熟悉的倔强。
沧海见她不语,继续说下去:“我已让人去接长歌夫人,到时你们一起住在别院,也好有个照应。下个月初我会亲率兵将回到断城,将驻扎在那里的贼兵消灭。凌云虽已死我剑下,但他的势力仍在,近些时日来更有蠢蠢欲动的趋势,我不会允许断城落在旁人手中。”
他顿了顿,又说:“复国乃大事,我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归来。如此,长歌就托付于你了。你的武功不弱,我相信你会代我好好保护她。”
“她是你的人,凭什么要我保护?”子瞳冷冰冰地质问。
“你终于肯开口了,子瞳。”沧海笑道。
“我只会保护我自己。”
“你只是这样说而已。事到临头,我相信你不会弃长歌于不顾,你不是狠心的人。”沧海看着她。
她声音冷硬,“那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我之前助你,是因为青霜剑在你身上,我未夺回时不能容你有丁点儿闪失。至于长歌,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是我……”
子瞳打断他的话,“她是你的夫人,却不是我的夫人。而你,与我不过是相识却形同陌路!在争夺青霜剑的时候,我们就是敌人,永远的敌人!”说到后来,她声音哽咽,激动地嚷着。
“子瞳。”沧海惶急地想去握她的手,“你何必说得如此绝情……”
哪知子瞳却缩手避了开去,平静地反问:“没有情,又哪来的绝?”
这短促话语像凌空砸落的大石,震得沧海头脑中轰然一声响,深望着她,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子瞳转过身体,脸朝着垂挂帘幕的小窗,狠狠闭上眼告诫自己:不许哭不许哭,子瞳,不许哭。终究将翻滚着涌上的泪意逼迫了回去。
他们抵达别院,是在五日之后。
这一路沧海与子瞳除了那番近乎决裂的交谈,只是缄默无言地相处,他们之间仿佛隔了张无形又无色的膜,将彼此的眼光与心事一并分割成两半。
马车停在院门前,君安和君平押着那将军先下了马车,随后是沧海与子瞳。
君平上前叩门,其他人便站在一旁等待。半晌,两扇黑漆大门仍是紧闭如常。君平机警地四下里张望,发现之前布下的暗哨皆已不见踪影,他皱一皱眉,来到沧海身边,压低声音说:“公子,此处恐有不妥。”
沧海点头,吩咐道:“立即上车,告诉大家原路返回。”
“沧海公子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一道清雅的男子声音随着院门开启传了出来。
沧海凝目望去,见一众身着土色军装的士兵簇拥着一位华服文官站在台阶之上。那文官手中拿着把绘有清丽山水的折扇,缓缓摇动。
“凌霄城的人?”
华服文官收拢折扇,冲沧海拱手,“公子好眼力,在下是凌霄城辅城大学士潮安。”
“凌霄城文官之首!”沧海讶然道。
潮安温雅地笑笑,“过奖了。”随即手一挥,“来人,将沧海公子心爱的长歌夫人带出来,以慰其相思之苦。”
“长歌。”沧海听到这名字,整个人顿成化石,连眼中暴怒惊骇亦随之凝结。
“沧海!沧海,救我!”长歌双手被绑缚在身后,面容依旧绝丽,红裙亦如花盛开,眼中流露恐惧却令所有见者为之心碎。
“长歌,别怕,我在这里,相信我,你一定会没事。”沧海努力做出平静声音,再转向潮安,“你挟持长歌,究竟意欲为何?”
“沧海公子。”潮安在台阶之上悠闲踱步,不答反问,“你不觉得自己太过无能了么?自从断城灭亡,你便处处受制,始终处于被追杀和逃亡的境地。”
沧海长笑一声,慨然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沧海既已落入如此境地,除了拼死一搏,更有什么话好说?”
潮安摇头,“没有人要你死,是你自己找死。”
“你说什么?”沧海愤然喊道。
潮安用扇柄轻敲了敲自己额头,才说:“沧海公子,你有破国之祸与逃亡之灾,是因你太过重情。重感情本是好事,对于执掌一方城池傲视天下的王者来说,便是一件坏事。江山与美人,但凡英雄都想要,可也得分出个轻重。”他侧头看看长歌,摇头道,“你太过宠溺这位绝色夫人,对朝中政事渐渐有了疏漏,以至于有大臣心生不满,犯上作乱。虽然那叛臣已死在你手中,可断城也已葬送在对方手中。”
沧海目光一凝,“你,知道凌云?”
“知道,当然知道。若没有凌霄城的协助,你以为凭他一个小小武将,有什么能耐可在一夜之间令偌大断城损毁殆尽?你既然爱美人,那么我们就联手制造出让你可以一心一意去爱她的机会。”潮安说到此处,紧紧握掌成拳,“至于断城,早已是我凌霄城囊中之物。”
沧海已无力继续听下去,他头脑中一片近乎疼痛的混乱,飘移的目光最终捕捉到长歌悲伤欲绝的眼。原来他这一生,最终只有长歌。
他的目光瞬间变成凛冽颜色,“放了长歌!”
“长歌夫人自然会放。我们挟持她的目的不过是想交换被你俘虏的护城将军。”
“君平!”沧海喊道,“把护城将军交给他们!”
于是君平押着护城将军,缓步走向对方。
待回到己方阵列,护城将军在潮安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又指了指站立一旁沉默着的子瞳。潮安点点头,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沧海对潮安说:“现在,请把长歌放了。”
“等等,我还有个条件。”
“什么?”
潮安轻笑,“把那柄传说中只属于王者的青霜剑留下。”
沧海缓缓摇头,“不可能。”说着,目光寻找到呆立出神的子瞳,“这把青霜是经铸剑师子瞳之手重生。我必得将青霜剑交还予她。”
听到这话,子瞳猛地抬起头来,毫不在意互为仇敌的两方,只是追问:“你要将青霜剑还给我?”
沧海落寞地一笑,“是我无能,不配成为青霜剑主人。”
子瞳想展露与他同样笑容,却有变故突然而起
潮安大声说道:“对不住了,沧海公子。你若不将青霜剑留下,我们只有杀了你心爱的长歌夫人。”
沧海浑身一抖,“不!不能杀了长歌!”
潮安哪里会听从他命令,一挥手,长歌身后的士兵立即将手中兵刃架在她白皙颈间。沧海怒吼一声,疯了似的朝着那士兵直扑过去……但这一幕只是潮安声东击西之计,他真正要杀的人是子瞳,方才护城将军在他耳边说起她就是出手以绝妙武功制住自己的人,且沧海对她似乎颇有情意,再得知她是亲手铸成青霜的剑师,凌霄城既要断城,又怎能容这等存在莫大威胁的人活在世上?
子瞳毫无防备地站在那儿,唇边噙着一抹悲伤又寂寞的笑,眼望着沧海不顾性命地相救长歌,突觉心脏仿佛炸裂般疼痛异常,低头去看,一支白翎羽箭穿透薄薄黑衣,正插在自己胸口位置。子瞳的身子晃了晃,口中涌出的血浸透了唇边那朵已成哀寞定势的笑容。
“子瞳夫人!”君平和君安惊叫。
沧海转头,看清的时刻想也没想,便放开轻易解救并无微恙的长歌,奔过去堪堪拥住倒下的子瞳,抱着她席地而坐。
“子瞳,子瞳!”他喊,伸手去抹她唇角不断涌出的血。可血越涌越多,穿过他指间,流淌成泪一般的悲伤欲绝。
子瞳动了动嘴唇,微弱地说:“青霜剑。”
沧海低头解下,将剑轻放在她颤抖伸出的手中。
那沉甸甸的重量出乎子瞳的意料,从剑铸成到此刻,似乎已是一生那样长久,她奔波辗转地追寻,总算可以牢握在手,确知它的存在。青霜剑很冷,拿在手中似一段凛凛寒冰。她低头,用珍惜而决然地目光看着它,突地,以沧海不及阻止的速度用尽仅有力气挥剑向左手掌心刺去,噗,有鲜血顿时涌了出来,冲了她一头一脸。子瞳微笑,这血,多像剑炉中燃烧不息的火焰。
“子瞳,你何苦再伤自己?!”沧海大吼,右手紧紧握住她鲜血淋漓的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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