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

第19章


但凡王者,自古以来皆如是。那么她呢?尽管他信誓旦旦称她是亲近家人,但她注视他的眼时,却寻不到想要的温厚。
镜王朝华朝女子点头,她便微笑着走近他身畔,将一只柔细的手放进他伸出的掌心中。
然后他转向恩同,“这位是我的王后,红玉。”
红玉温柔地对恩同一笑,说:“镜王常常提起你,恩同姑娘。正因此,听说你住进别院,我才央求怡王带我来看看。果真是个玲珑剔透的好姑娘。”
“多谢王后夸奖。”恩同平静地说,目光仍落在朝华身上,试图透过他熟悉面容望到三年前的时光,高峻陡峭的山崖之上,只有他和她,以及遥远夜空悬挂着的星月。可她眼前除了他那张仍缄默威严的脸,再无其他,连心中珍藏着的情意都变得模糊浅薄起来,仿佛那只是梦中的事,落进这现实里,仅余拼凑不起的破碎。
在这恍然间,她听到朝华对红玉说:“怎么,王弟也来别院了?”
“是,正在楼下厅中候着。”红玉答道。
“好。”朝华点点头,说,“我们这就下去吧。”
朝华与红玉先行下楼,恩同缓慢地挪动脚步,待那三人在厅中分别落座,又有仆人送上茶水点心,她才走到木梯尽头的栏杆附近,一只手搁在上面,略俯身向下望着。
暮隐久久不见恩同,眼光便在言谈之余四下里搜寻,直至抬头,方见她一身白衣凭栏而立,因俯视姿态而使一双眼角向上挑起,身姿虽细瘦,仍显妩媚之态。
他眼光一闪,扬声问道:“恩同,昨日睡得可好?”
“很好。多谢怡王关心。”她用他刚好可以听闻的声音说。
“怎么不下来?”暮隐又问。
恩同摇头。她觉得自己仿佛一件不合时宜的家具,孤零零地站着,进退两难。
红玉与镜王对视一眼,然后红玉走上楼梯,挽住恩同手臂将她带到厅中,并安置在暮隐身旁的空位。
坐下之后,恩同不忘对红玉报以微笑。
红玉眨了眨眼,雍容中便生出几分娇俏,她拉住恩同的手,用一副柔若春风的口吻说:“不要太拘谨了,恩同,镜王与我都视你如家人,你该放松些才是。”
恩同轻点头,“多谢王后。”
红玉叹了口气,“你仍是拘谨,对自家人何必这般客气。”停顿了下,又说,“你对这别院可喜欢么?”
“这里很好。”仍是简少的答话。
“喜欢就好。那么你就暂且在这别院住着,什么时候一个人觉得闷了就到王宫里来,我陪着你到处转转。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也可差人来告诉我,我总会设法为你办到。”红玉说完,露出娇美无限的笑容。
恩同略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再言谢必定会被说成过于生疏。
这时怡王暮隐在旁插言道:“王宫有什么好玩?还不就是假山凉亭和几朵牡丹么?倒不如我从前隐居的竹林清幽。”
朝华听完,侧过头对红玉说:“这暮隐封了怡王,说话仍孩子似的不着边际。”
恩同却心中一动,想了想,起身来到朝华面前,轻声说:“师父,不如让恩同去怡王所说的竹林。恩同一向住在深山,不适城中繁闹。”
红玉也已走到朝华身畔来,却是与恩同截然相反的依偎姿态。
听到她这番说话,两人皆出声挽留。
然而恩同坚决说:“请师父和王后体恤,那竹林于恩同虽是陌生之地,想来总有些相似废隐山的清净。”
朝华深看她一眼,点头说道:“去竹林也好,有暮隐王弟在旁代为关照,我很放心。”
暮隐急忙起身,拱手在前,“谨遵王兄之命。”
恩同暗自长叹一口气。知道尘埃就此落定。
稍后,他们离去,偌大厅中只剩下恩同,而如此令她心生冷寂之意的大,尚不足整座别院的数十分之一,那么,惊鸿城的王宫该是怎生宏广的场面?她想要的不过自得其乐,绝非师父许诺的安稳荣华。正因此,她宁愿离开心存念想的师父,随伴陌生的暮隐去往竹林。
竹林与别院间的距离并不甚远,他们乘坐马车前往,只耗费不到三个时辰。
途中暮隐曾玩笑似的对恩同说:“自从与你相识,总是在途中奔波,说不准哪天我们会一同亡命天涯。”
“不会。”恩同缓缓摇头,“若真有那一天,我们应是各自天涯。”
暮隐听到这话愣住,沉默片刻,才说:“你真是个令人费解的姑娘。”
恩同只对他笑了笑,并不说话。
马车沿着曲折但平坦的小径驶进竹林深处的一栋小屋。到得近前,暮隐率先下车,然后掀开布帘将手递给恩同。恩同却并不需要他扶助,单手撑住车板,轻巧地跳了下去。
正在此时,竹屋门从内里打开,走出个头挽高髻身穿紫衣,年过四十的妇人。五官与暮隐颇为相似,尤其一双眼,艳丽若桃花,可想见年轻时必有一番动人美貌。
恩同立在马车一旁,看暮隐走上前去,对妇人说:“母亲,您怎么出来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您身子骨还好吧?”
妇人眼光上下看着暮隐,微笑说:“好得很。倒是你,晒黑了些。”
“是夏天,难免。”他说完转头看恩同,喊道,“来,见过我母亲。”
恩同便一步步地挪了过去。到得妇人面前,弯腰行礼,用极轻的声音喊:“老夫人。”
妇人转向恩同,下颌微扬,显得十分矜贵,摆手说道:“不必多礼。叫我惜夫人便是。”
惜夫人。听到这三个字,恩同眨了眨眼。虽说她一直随父母住在深山,对天下事却听闻不少。知晓鸿运王朝君王的正妻被尊称为王后,至于其他妻子,皆由王赐字,再称夫人。眼前妇人的字既为惜,可见当年是极受宠的夫人,只是不知,为何不在王宫中居住,却要在偏僻的竹林中生活。
“你在想什么?”惜夫人忽然问道。
恩同回过神来,淡淡地说:“没什么,惜夫人。”
惜夫人仔细打量她的面容以及身形装扮,末了,露出一个颇含深意的笑容,转头问暮隐,“这位姑娘,我刚才听你叫她恩同。”
暮隐急忙应声,“是。”
惜夫人点头,说:“从穿着来看,应是平凡人家的女儿,你是如何结识她的,又为何将她带到我们隐居的竹林?”
“母亲,您有所不知,恩同姑娘是王兄的徒弟,本来王兄是要将她留在王宫中居住,只因恩同姑娘不喜热闹,王兄这才命我带她到竹林来住。”
“原来如此。”惜夫人露出笑容,看恩同的眼有了轻易便可察觉的热络,“恩同姑娘既是镜王的徒弟,此后便与我们是一家人了。”
恩同点头,说:“多谢惜夫人厚待。”
惜夫人点头而笑,再对暮隐说:“母亲有些累了,不如你先带恩同姑娘到偏房休息,待晚饭时候我们再说话。”
“知道了,母亲。”暮隐应道,然后转向恩同,“随我来吧。”
他们便一前一后朝偏房走去。下 再.于派.派小 说后花 园论 坛
说是偏房,其实并不与主房有明显分野,仅仅是位置在东南角落,才有如此称呼。暮隐只带她进到玄关,便在原地站着,恩同向前走几步,掀开隔着小厅的竹帘,只觉眼前一片明媚碧光,房中家具器物皆是这林中绿竹所制,连粗疏手工都因天然风韵而显得精巧。
这房中摆设显现的风致与废隐山家中极为相似,恩同心中有些欢悦,转头去望暮隐时唇角携着一朵微笑。
这笑极短暂,仿若飞鸟之翼掠过天际倏忽间便去得远了,却足以惊动暮隐的风流心性。他一生当中见过太多美丽女子,她们懂得各式或妖娆或甜蜜的笑,然而那笑只是笑,眼中含着不同意味,只有眼前并无美貌的姑娘,整个人似因喜悦而绽放的花,洁净优雅,须臾即逝,却不知为何留下了香,在空气中袅袅盘旋不散。
暮隐看恩同的眼中有着迷惑。
直到她说:“怡王请去歇息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他方始回神,急促地说:“好。”便转身去了。
这日傍晚时分,暮隐前来敲门,用恰好的音量喊:“恩同,恩同!”
因乏累陷入睡眠的恩同被惊动,睁开眼只觉一片昏然,转头去望窗外,天色已是即将坠入黑暗的浓稠的灰。“睡了这么久。”她低声自语,微带些沙哑。
暮隐在门外等不到她回答,声音便提高几分,“恩同!你在房里吗?要用晚饭了,母亲要我来喊你。”
“知道了。”恩同扬声说。
“饭厅在出门左手边的第一间。”他说。
“好,这就来。”她应道。
恩同来到饭厅之时,惜夫人与暮隐已落座,面前的桌上摆了三色小菜,另有一碗全素笋汤。
惜夫人抬眼,对恩同笑了笑,“在这僻静地方,寻不到山珍海味,恩同姑娘将就着吃些。”
“已经很好。”她淡然地说。
惜夫人见她如此冷漠,脸不由得往下一沉,随即恢复惯常的矜贵神色。恩同敏锐地察觉到这变化,却不动声色,只顾低头吃菜喝汤,其后惜夫人多次将眼光落到她身上,她都装作不知,一径沉默。
是夜,略有风起,恩同推门而出,来到庭院,见角落里有一条颀长身影,恍惚间竟以为是废隐山月色下已张望过千百回的师父背影。
暮隐于此时回头,因月光朦胧而见不到眼中波光是否如常流转。然恩同却无法继续错认下去,她的心顿然一阵冰寒,陡然觉得那些美妙时光已随父母亡故一同埋葬在高远的山巅,即便拼尽全力,亦不可追索。
“恩同。”他开口。
她等了许久,却不再有下文,于是张着一双清澈的眼诧异地望他。
暮隐笑了笑,带着些叹息意味,“我一直在想你,想你见到父母身死之时该是如何悲痛。然而我想来想去只是你一张平静的脸,有些像明朗轩的那池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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