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

师父是鸿运王朝之主，又怎能不想得到青霜剑呢？于是你以习武之名接近我，当从我身上寻不到神剑踪迹之时便派人杀害我的父母，即便如此，废隐山上仍未找到你心心念念的青霜剑。待我下山以后，你不但派人追杀我，又给了线索让暮隐前来寻我。暮隐会喜欢我，恐怕是你唯一没能料到的，但你很快顺势而行，赐婚于暮隐和我。我身边的丫环阡陌是你派来的探子，师父，你的计划真的很妙，懂得投其所好，阡陌与我性情相近，自然可得到我的信任，她便可随时将我的讯息禀告于你。”
镜王眼中顷刻闪过复杂难解之色，终于，低声说道：“恩同，我没有看错你，你的确很聪明。我不明白，你是怎样发觉阡陌身份的？”
恩同淡淡一笑，“初时只是怀疑，直到你将皎月送来。哪有这么巧的事，我与暮隐争吵不久，便来了个美人乘虚而入？其时你根本不必算好时机，以暮隐的性子，无论哪种情况之下，都会对皎月动心。我越来越怀疑你的用意，于是趁回去废隐山拜祭父母的时机，想要查明真相。出发的那天夜里我曾回到这宅子，果然见到皎月与阡陌密会，而我的房间，早已被翻找过了。那天皎月要害曲醉，不过是你逼走我的手段，我在王城居住这样久，已使你确信青霜剑并不在我身上。只可惜，时至今日，你仍未寻到青霜剑，却是等不及要除掉暮隐。”
朝华阴冷地笑了笑，“你说得统统没错。既然我找不到青霜剑，不如用你除掉暮隐，也许你在与他对战的危急之时，会使出那柄神剑。”
恩同叹了口气，“根本没有青霜剑。”
我亦在旁叹息。恩同尚不知，她是唯一可令青霜剑重现天日之人。
“你说什么？”镜王朝华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青霜既是神剑，必有其缘故。传说它是一个名叫冷霜的男子所铸，冷霜心爱的女子叫做青空，这剑便是将他们的名字合二为一。冷霜死去以后，青霜剑沾到他的血，便化作剑魂，与普通铁石无异。两百年后，这剑魂辗转落到一名女铸剑师的手中，她滴血铸剑，竟令青霜复活，可很快这剑便被断城最后一代城主夺去，铸剑师一路追逐，哪知命运捉弄，不久之后她死于沧海敌人的箭下。青霜剑因染到转世主人的血，再次化为剑魂。自此以后，世间再无青霜。”
“你，骗人……一定是骗人的！”朝华难以置信，自己执著追寻十数年的青霜神剑竟早已不复存在。
“我何必骗你？”恩同安静地看着他，“这些往事，父亲早已在我耳边讲过千遍万遍。”
“青霜神剑根本不存在，也就是说，这世间根本没人有机会先于我得到它。”
“正是如此。”恩同点头，沉吟片刻，又说，“师父，我有个请求，盼您应允。”
镜王朝华仍未从青霜神剑并不存在的打击中回复，因而只是蹙眉望着她。
“请准恩同代怡王一家受死。”
“什么？！”暮隐与朝华同时惊叫出声。
恩同敛下眼，自语般地说：“我爱他，却也无法原谅他。若他死去，我必然活不成。可曲醉年纪尚幼，他若活下来，便可代我照顾曲醉。既然一切已回不到从前，那么何不让我代他受死？无论如何设想，这都是最好的结局。”
暮隐眼中已含着满满的泪，哽咽地说：“恩同，你，真的不肯原谅我么？”
恩同点头，“是的。我这一生从未如此爱过一个人，也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说完，她以无比迅即的手势将那柄匕首插向自己胸口。
我的预感如此之快便成真实。
我伸手，狠狠捶向身旁的大树，绿叶随之纷纷坠落，盘旋着，迟迟不肯落到地面。我再挥舞双手，令大风呼啸着而起。
便是在这剧烈声响当中，忽然传出一声心魂俱裂的喊：“恩同”
恩同喘息着，拔出刀身完全没入胸膛的匕首，殷红如焰的血随之喷涌而出。然这血光中陡然升起异象，一道青凛若霜雪的光芒笔直地冲上天际，仿佛可照亮这整个世间。当这光芒散去，恩同吃力地看向自己右手，短小乌黑的匕首已不在，其间握着的是一柄泛着冷冽青光的长剑。正是沾到主人之血而生的青霜剑。
我飞奔至她身旁，看到正渐渐离她肉身而去的灵魂。于是聚敛神灵之力，对着她透明灵魂说道：“你便是青霜剑这一世的女主人。青空与子瞳之后，雪灵紫潇诅咒轮回的完结。”
恩同的灵魂在半空之中停滞了一下，才缓缓朝亡灵归属之地飘去。
我知道，她听懂我的说话。
我挥出的狂风怒吼与众人尖叫奔走的嘈杂声中，暮隐缓缓向恩同失去灵魂的身体走去，默默地望着，再凑到她耳边，温柔而低沉地说：“穿白衣净，嫁衣艳，黑衣冷，你有百个面目，在我心中，莫失莫忘。”
然后暮隐坐在血泊之中，将她的头抬起，放在自己膝上。他已失去对这世间的感知，眼中只有她，耳边亦回想她离去之时说爱自己时的温柔静谧声音。
“父亲。”
曲醉稚嫩的声音令暮隐猛然间回到现实，他冷冷地望着一脸平静的儿子。这张脸，这眼神，多么像恩同。
“父亲。”曲醉见他不应，又喊了一声，然后指着恩同手中那柄青霜剑，说，“可以将这柄剑送给我么？”
暮隐见到曲醉眼中流露出对青霜的痴迷与热烈。
“好。”他说，“从今往后，青霜便属于我儿曲醉。”然后他从恩同冰冷的手中将青霜抽出来，反转剑身，递给曲醉。
滴答。滴答。恩同沾染于其上的血顺着剑身落在地上，转瞬之间，便深融于土。
曲醉好奇地看着，突然说：“是母亲在哭，对么？”
暮隐不答，只痴痴地想，她不如服毒，这样从生到死总有一些辰光，让他可以抱着她瘦弱身躯从温热到冰凉。
他闭上眼，泪水一颗颗，掉了下来。
似乎过了一百年那样久，暮隐抱起恩同的身体，向外走去。没有任何人敢阻拦他们，那些充满杀机的士兵亦是，自觉地分开至两旁，让出一条路来。
我动也不动地站着，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读懂他悲恸麻木灵魂所透露出的讯息，他的余生将如同冷霜与沧海，在记忆漫漫中追索她昔日笑颜，是灿美不会凋零的花朵，坠在他心中不可渡之黯黑河流，硬生生，寒意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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