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总无边

第4章


  如今拿来一用,却是恰到好处。
  果真,那地君愣了一愣,面颊泛红,道:“司命星君——听闻是个男子?”
  唔,美是爱他妈,竟是连神仙也不能免俗。阿禄很深沉地一笑,道:“仙机不可泄露。”
  那土地倒是个好性儿,半分也未计较,还很配合地略显仙迹,嘱咐众人要善待二人,便遁了仙迹。那等凡人何时见过土地君显灵,早就拜做一团乱磕头了。
  他们也正好借机登了马车,徜徉而去。
  待行出半里地,司命却还靠在窗边看膜拜臣服的凡人,道,“俗世弟子尚且不打妄语,你这神仙倒出口成谎,倒很是自得。”
  阿禄自然晓得他话中有话,只佯装不懂,伸手拿过车门边马夫平日里观读的书卷,竟是黄历。
  翻到今日,赫然:四月初四,宜祭祀,祈福,忌出行。
  她笑道:“这凡人的黄历也不知谁编的,满口胡话,宜祭祀,竟是相宜到土地庙都坍塌了,”边翻着边斜瞄他,道,“我只说你这皮相在天界颇为不起眼,却没想到还是有些个女人缘。如今连这常年留驻人间的土地君也对你颇有耳闻,能用一用挡挡无妄之灾也算是善举了。”
  司命不置可否,放下布帘,伸手执起书案上的卷轴展开道:“这南部临海之地甚为荒凉,照此图看,你我今日怕是又要露宿郊野了。”
  二人自打入人世一来,便全凭着这卷轴行路。这三界四洲之内,由仙界至幽冥皆皆标注周全,此刻司命眼望的是人间的沧州,沧州侧隐隐有暗绿色城池标记。
  阿禄眼瞧着那暗绿的标记,伸手指道:“据刚才慕你之名的土地君说,离此不远就有一座鬼城,这里便是了?”
  她虽然从未见过真正的鬼城,却曾听嫦娥提起过,如今那暗绿色如鬼火一般的城池标记,便猜着十有八九就是那些个鬼城了。
  司命听她这一说,难得表露一丝赞叹,道:“没想到这土地君还真是照顾你。按理,阳间土地管制阳间之城,而阴间土地君则看管阴间鬼城,她本不该逾越透露阴间之事于你的。”
  阿禄道:“不是照顾我,而是你的名号非常好用。你司命星君本就是鬼仙,虽你我暂住凡人肉身,你若在鬼城却算是个门阀贵族了——况且这南瞻部洲有几座鬼城,你应该比她还要清楚。方才她只不过提点我最近鬼城有些异样,让我们能避则避罢了。”
  这道家仙人,除却天生天养的上仙,再下等便是如阿禄一般的人仙及司命一样的鬼仙。人仙与鬼仙孰强孰弱众说纷纭,阿禄倒曾听蓬莱那位绝色说过,在那蓬莱之中常年隐匿着一位鬼仙,便是仙中翘楚,可惜早已不诸世事。
  说起鬼仙,她却忽然记起了司命的身世。
  自相识来,每每问起,司命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像是有什么天大的隐情,或者彻底是什么万年桃花情债,总之极为神秘。如今既是提起了,阿禄又怎会放过,只自顾倒了杯茶,靠在车壁,道:“话说回来,这问题我问了你快有万年了,你这鬼仙和我这人仙究竟有何区别?”
  司命听她这一问,倒不说话,只是深笑着道:“区别总是有的,不过,仙机不可泄露。”
  哼,自作风流。
  阿禄还想再开口套话时,车厢内已是凭空现身了一对小仙童,就是那对不分白日黑夜骚扰他们,却在该出现时不出现的司命星君坐下侍童……
  “童姻,童缘见过司禄仙姬……”二人除却男女有别,倒生的一副面貌,眼睛大的吓人,那女童一见司命便急急,道,“星君,今儿个咱们府上又多了不少仙果,我见你不在想先收在冰窖里,谁想着被童缘偷吃了个干干净净——”
  童缘一副小脸拧成了块抹布,低声道,“明明是你吃的多些,此时倒撇的干净了……”
  童姻竖着眉毛,高声道:“你将那些果子削皮切块,我哪里晓得是仙姬们送来的!”
  阿禄瞧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实在是头疼到了极点。司命说这二人是他当年从普陀山要来的并蒂莲,怎么除了长得一样外,却没有半分相像。倒更像是相生相克之物,日日吵,夜夜吵,年年吵……好在二人的小仙术还能暂封了这内室,否则被那车夫听见还了得。
  ****
  那日经这二人一闹,阿禄便没再问下去。很多年后,她很是后悔,在这样日光暖暖的午后,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为什么没有追问到底……
  鬼族的叛徒
  那段旧情,阿禄自不愿去碰,万年了,早积了满目尘埃。
  是以,司命不提日后安排,自己便也不问,只一路随他缓慢向北面而行。
  既是不急,如今听了鬼城这等地方,自是要瞧上一瞧的。当马车抵达沧州城外密林时,阿禄拍了拍车门,只嘱咐车夫将他二人放入林外,便可自行回城。
  车夫听得一脸疑惑,却没敢多问,直到他二人下了马车方才支支吾吾说了句:“散……散把。”
  他那处还没说完,阿禄便是“哎呦”一声,竟不留神踏在了碎石上,瞬间一股钻心的疼自脚面传来……她这一崴,还不忘问了句:“你说什么?”
  “散把……”车夫又支吾了一声,声音却越来越小。
  她边抽着口冷气,听他跟蚊子似地叫唤,更是心烦意乱,“司命,你可晓得他说的什么——”
  车夫被她这一问,吓得缩了缩肩,抓紧缰绳道:“您要觉得多……那就二把钱吧。”
  钱?……原来这车夫扭扭捏捏的,是要收车钱。
  可收个钱,怎么就能怕成这样?她不明所以地瞧了司命一眼。
  “这里是十日的车钱,三百钱。”司命也不看她,从袖口摸出一串钱,递给了车夫。那车夫接过袋子,匆忙塞进衣服里,也不多说客气话扬鞭就跑了。
  “你说那车夫明明做的是正经生意,又不是偷抢打砸的,怎么连收个钱都怕成这样?”阿禄远瞧着马车一路疾驰着,一路颠簸的厉害,越发觉得蹊跷,一边疼着一边龇牙咧嘴地问着。
  司命弯腰,拿扇子敲了敲她的脚:“你我不带包裹细软,不备干粮饮水,就这样在黄昏时分落脚在荒山野岭,他若不怕倒奇了。”
  她被司命这一敲疼得钻心刺骨,慌忙挪的离他远了一些,才道:“你是说,他把我们当做了狐精熊怪?”一男一女身无长物,还要在晚间入住荒山野岭……的确,不像是正常人。
  “狐精倒也不像,”司命绕着她走了半圈,才悠然道,“若说是山精树怪,却有几分神似。”
  阿禄翻个白眼,勉强站起身动了动脚腕,道:“走吧,我可不想天黑了还在荒山上晃荡,还是暖和的锦被诱人些——”今日是难得的好天,她仰头看天边红云不觉长出口气,这十天日夜在马车上颠簸,真是受尽了罪。
  司命看了看她,笑道:“你这脚可还能用?”
  阿禄被他一说,立刻拧了眉,道:“疼,疼死了!”
  她倒也崴的不厉害,只是如今瞧司命这波澜不惊的神情,便起了些捉弄的心思,正琢磨着倘若自己硬说不能走,他会是何种反应时,司命却已先进了林间。
  片刻后,一根粗树枝扔到她脚下,远远传来了司命的声音:“勉强应付些,鬼都每日只在晨昏两时方能出入,要快些了。”话音落下时,只听得一阵踩踏枯草的声响,间或还有树枝折断的动静,人却是越走越远了。
  阿禄盯着那木棍,再瞧瞧树林深处,撇了撇嘴。
  她也没去捡那劳什子的拐杖,只勉强一瘸一拐跟上了司命的脚步。
  约莫到了山林深处,眼看着天边只剩一线红光时,司命才停了脚步,只站在一棵半枯的苍天榆树下道:“这榆树半枯半荣,正是阴阳两界的通道,”他将扇收回到袖子中,凭空抓了三柱香,“入了鬼城后要切记与我寸步不离。”
  言罢,他将香一长两短插于距树根处半丈的地方,右手轻捻,一簇绿火将三柱香点燃。那烟气不似寻常所见向天而去,却是直向地下渺渺不断。
  片刻后,树下满溢香火之气,他方道:“还不速速现行。”
  司命尾音尚在,那半空中已赫然现出个酥胸半露的黑衣女子,方才露面便扑通一声行了个全礼:“小君恭迎仙人。”这跪礼规矩谨慎,那女子似乎并不介怀土地上的杂草尘土,就这样埋首匍匐,不敢抬首半分。
  那黑衣土地跪的虔诚,直瞧得她心生羡慕。
  鬼族的等级……果真是比人界仙界都要实在。午后所遇的土地君不过是浮在空中给她个虚礼,哪比得上这妖媚女子。想她和司命同为仙友,同级仙俸,境遇竟是如此不同,却也让人唏嘘……念及至此,便不觉又向他靠拢了几步。
  半枯树下,司命袖手而立,敛声,道:“今日我与这仙姬要于鬼城留宿,可方便?”
  那土地微微直起身,尖俏的耳朵深垂着:“小君这就着手去办,只是小君不敢欺瞒……今日这沧州鬼城另有贵客暂住,不知仙人——”
  “无妨,你只需为我二人寻个住处便可,”司命平平道,“我知你身份低微,自然不会多加为难。”
  那土地君应了是,自地上起身,转向右侧。
  随着她的转身,凭空传来几声腐朽的摩擦之声,半空竟然被凭空撕开一般,缓慢开了两扇三人高的石门,俨然人世间的城门格局,随城门洞开,方见门内两侧有六位守卫将士,石门内外行人川流不息。
  这一边斜阳余晖尚有日光,那一方早已五彩宫灯满目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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