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总无边

第66章


  阿禄四下打量了下,很干净的牢房,草席新换的,晚膳还有荤腥,最难等可贵的还是二人独间儿……那坐于草席上端破碗儿喝白水的人,倒像是坐在上等茶楼中一般,风雅自在。
  细细想来,自己与此人也不过是新识罢了。若无兰陵王的南刹之行,也不会于青楼上见了这么个人。只不知为何,见了他便要心头抽上一抽,他只要看上自己一眼,自己就像是欠了他什么债似的,从不敢接他投来目光。
  她下意识攥着自己的手腕,想起了野外篝火一夜的——心猿意马。
  “阿禄,”苏合香不咸不淡地看她,道,“过来。”
  阿禄啊了一声,踌躇了一下,却又发现此刻的自己极为矫情。司禄啊司禄,好歹是个仙人,对一个凡人都如此没出息,若是被嫦娥知晓,怕是要指着自己鼻尖嘲笑了……
  她如此自骂着,便上了前站定在苏合香面前,道:“苏公子有何事吩咐?”
  昏暗的烛火下,苏合香看她一脸无措,只无奈笑道:“此处阴寒,苏某的腿又有些宿疾,可否帮忙将我扶到牢门处?”阿禄被他这一说,才觉得自己想多了,连忙伸手扶起他。
  肌肤相触时,她没来由地颤抖了一下,手心尽是那布衫下的冰冷。
  七八步后,苏合香已于牢门处站定,远远的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半夜里,这大牢里竟是来了人。
  人影渐近了,借着走道的油灯,阿禄方才看清了来人。
  青衣长衫,眉清目秀,正是在邺城娶妻的度厄星君……阿禄看着他悠哉地将双手笼在袖口,悠哉地走来,悠哉地笑着时,下意识抽了抽眼角。
  度厄摸出了一串钥匙,伸手开门,道:“哎,本星君的新婚日子就在追赶你们的途中渡过了,你说说,要如何补偿才是。”度厄走进来,见阿禄正扶着苏合香,不禁多看了两眼,颇有些意外。
  苏合香摇头笑道:“亏你来得早,否则便要麻烦你替我寻个良医了。”
  度厄下意识摸了下唇角,仔细打量他的腿,道:“你这腿,寻常的医生还真瞧不好。”
  苏合香不以为意,道:“这腿换了谁都瞧不好,早已寒气入脉,若严重了,最多也是开些驱寒的方子罢了,”他笑看了度厄一眼,道,“嫦娥可随你来了?”
  于医仙谷时,阿禄便晓得此二人相识,琢磨着许是什么机缘巧合,才让这两个敌国人结为点头之交,如今听他二人相谈,倒极像是极为熟悉……可度厄星君不过才下凡四五年,又怎么会有此机会?
  如今听个凡人赫然问出嫦娥的仙名,不觉更是愕然,想要开口相问,却不晓得如何去问。
  恰此时,度厄暧昧一笑,道:“司命星君带着个小美人儿,本该是乐不思蜀才是,竟还能记起我家娘子?”
  司命星君?!
  与自己和度厄同阶,却素来不曾相识的司命星君?难怪……难怪他能灵通三界,堂堂司命星君一本命薄事无巨细,这凡尘之事自然是了然于心的。
  阿禄不觉放了手,指着苏合香……或是,如今应该被唤作司命星君的人,道:“他是司命星君?”度厄耸肩笑,不置可否。这一不置可否,让她顿时大窘,只微躬了身,道:“司禄,见过司命星君。”九天上的司命星君,南斗六星君之首,按理她是该拜上一拜的。
  两人虽同为南斗六星君,这万年来却始终无缘相见,今日——竟是在这人间地牢里相认了。
  阿禄硬着头皮抬了头,才见司命星君深笑看她,道:“仙姬无需如此多礼。”
  度厄亦是笑着插口,道:“我说阿禄,你这一拜倒让我为难了,你两个排位均在我之前,可是要我也拜上一拜?”阿禄自是晓得他的玩笑,只瞥了他一眼,道:“你若要拜,我决计不拦着——”
  度厄就势靠在牢门上:“罢了罢了,我还是不要自讨困吃的好。当初仗着兰陵王的宠爱,本星君可是对你行了个大礼——”
  阿禄难得没有和他斗嘴,只扯唇一笑,摇头不去理会他。
  一时间,三人各有所思,留了片刻的安静。
  半晌,司命方才开口,道:“说说吧,你是如何进来的?”
  度厄挑唇一笑,晃着手中的钥匙:“大世子布局追杀你二人,兰陵王又怎会不知?他若是晓得了,又怎会袖手不管?”他边说着,特意多看了阿禄一眼。
  阿禄避开他的目光,佯装未闻。
  那日午后的话,犹在耳畔,那戴上鬼面的人,恍如身前……这离别,却当真是凄然难忘。
  好在……百年后自有个九天上最尊贵的长生帝君,人间的遗憾终会烟消云散。
  “哎……”度厄耸肩,继续道,“王爷一句话,就将我这倒霉催的扔了来,一路送你们回北周。那几个人已被我,”他手横在脖间,比划了一下,道,“此番跟着这暴虐的王爷,我这几十万年积攒的功德算是全用光了。”
  他说完,又兀自唏嘘了片刻,再次看向司命的腿,道:“如何,可要我背你?”司命摇头笑道:“背倒不必,扶着便可。”
  度厄摇头,笑道:“我们司禄仙姬可是凡间第一祸水,有她伸手相扶自是你的福气,我可不敢坏你好事——”
  他说完,转身离去,倒留了尴尬的阿禄对着司命。
  司命轻咳了一声,道:“阿禄,走吧。”
  ****
  因是要隐去行踪,三人选的路极为偏僻,入了北周境内亦是无限荒凉。
  待到再行了半日,方才见了几家农户,度厄自上前与个老农搭话,摸出块儿碎银寻了个落脚住处,顺便为了司命的腿,买下了人家的牛车。
  老农本就是孤身一人,留宿是极为便当的,又得了度厄的银子,自是极为欢喜。即刻杀了院中的鸡做了碗儿肉,打了酒来,与三人一道吃了顿晚饭。
  酒过三巡,老公才长叹一声,道:“哎,你说好好的,便要开战了,我那些庄稼啊——好在皇上关了不少庙宇,据说凡自边界搬迁到帝都外的,均有土地分,还算是有个活路。”
  度厄自懒得搭话,阿禄亦是无言相对,倒是司命面色平和,道:“看此处颇为荒凉,若是搬迁至帝都,于老人家来说——倒也不算坏事。”
  那老汉覆又长叹口气,道:“这人那,讲究的是落叶归根,如今我这老头儿都快油尽灯枯了,却要离了这老房子,终是不舍啊——”他边说着,边伸手拭泪。
  阿禄见他如此愁苦,也跟着暗叹了一声。
  司命覆又安慰了几句,那老汉倒像是见了知己一般,一个劲儿地劝酒,却被司命婉拒了。老汉劝的兴起了,见他油盐不进的模样,便对阿禄,道:“这小娘子,你相公当真不会饮酒?”
  唔?这是从何说起……
  阿禄横竖都没想到这老头会说此话,只觉得面颊烧得慌,支吾了一下,愣是没说出话来。倒是始终喝酒吃肉的度厄眯了眼,甚为有趣,道:“老人家,我们分明是两个男人,为何你偏就说是他的娘子?”
  那老人家哈哈一笑,道:“我老人家活了这么多年,这点儿男女情事还瞧不出来?从第一眼见了,我便猜到了——”
  司命倒不以为意,只深笑,道:“老人家是如何看出来的?”
  那老人家摇着手,道:“要真让我说,我可说不出,只是一看便晓得你二人情浓的很。”
  司命但笑不语,度厄是咬着鸡腿颇为深意地笑看着阿禄,唯有阿禄不知如何应对,总不好真就较真儿去解释什么,只得拿筷子夹了块鸡,默默地啃起来。
  虽说……自己从初见就不讨厌他,可,若说什么情浓,倒真是胡说了。
  那老人家倒不闭口,又是极为得意追问,道:“这小娘子脸红了,想来是新婚吧?公子,老汉我可说对了?”
  月下农院中,自有草虫蟋蟀的隐隐叫声,极为惬意。
  司命捡了块细巧的肉,夹到阿禄碗中,极为认真,道:“老人家猜错了,认真算来,我二人已成亲三年了。”
  噗地一声,阿禄将方才入口的酒喷了出去。
  虽从未有幸认得这闻名三界的司命星君,可总会偶从旁人口中听说他的一些传闻。尤其嫦娥,每每提及司命星君,必是连连感叹,别瞧着司命星君平日一副亲近无害的模样,可却是这仙界最懒最不爱应酬的神仙。纵是三界名气极大,得了不少女仙倾慕,却难见有什么女仙和他亲近过……
  可……如今瞧着,嫦娥的话分明是假的不能再假了。
  那老汉见阿禄如此反应,只觉她是不好意思,倒也不以为意,极为欢快地追问司命道:“那算是很久了……怎么没见带了孩子?莫非——”他极为隐晦地看了阿禄一眼。
  阿禄扯袖子抹了下嘴角,掩饰抽搐的神情。
  这老头一个孤家寡人,倒还真爱打听旁人的私事。若真是旁人倒也算了,还就打听到九天上的司命星君头上了……
  司命笑笑,放了筷子,道:“此事要随缘。”
  噗地一声,素来宠辱不惊的度厄也喷了……
  晚饭过后,度厄笑抽了一张脸,极为暧昧地瞧着那老人家热情地将自己的土床让给二人,又极为暧昧地拍了拍司命的肩,挥挥衣袖去柴房睡了。
  阿禄本就对着他莫名紧张,如今更是紧张的端着发旧的茶杯,缩在木凳子上发呆。
  司命倒似未见一般,只招来了两个孪生的小仙童,询问了些凡间要事。阿禄见他安然坐于床上,对着矮桌上的油灯细细查看的命薄,便偷偷地多看了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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