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总无边

第68章


罔论古今,仅有西周那倒霉催的纣王有这等境遇,惹了一干与凡尘无关的,直到王朝覆灭。
  而如今……这一干大贵人,却是为了哪个?
  阿禄收敛了胡思乱想的心思,转身拜下身,道:“司禄见过狐王殿下。”
  妖界的王,南藤。
  当年十皇子相榆高调挂着他的尾尖儿,说他欠了自己一条命。当年自己一柄碧莲刀,险些伤了他的养女,多亏了兰陵王与司命星君出手,方才避免酿出大祸。
  实则……她早见过南藤。
  遥记得千年前,自己受了嫦娥之托,前往普陀山送上拜帖。千顷竹海,大片浓郁的绿色中,他就恰坐在石头上,和垂眸而立的观世音说着什么,正见自己来了,回了头说了句很像。
  可是像什么?……这才是她最想知道的。不过彼时自己一个小仙,又当着观世音的面,怎好去追问什么,只佯装未曾听见罢了。
  那一日,他身旁的巨石上是一壶清酒。那一双似醉非醉的眸子,不似长生一般潋滟如九天碧落,却如深夜那一弘秋水,深不可测,夹带着繁华湮灭的泫然。那一日,于普陀山千顷竹海中,他面对着双手合十的观世音,品一壶清酒,再无多话。
  听闻他是长生帝君的至交好友,如今想来,倒是一类。
  阿禄很不期然地想起那夜庙中,兰陵王亦是于佛门净地,品一壶小酒,毫无忌讳。
  眼下黑暗中,盘膝坐着的人一袭红衣自成狐媚,微抬了抬下巴,一双眼似醉非醉地斜睨着阿禄,道:“小阿禄,此趟下凡可还逍遥?”
  阿禄郁郁,道:“自是为了伴人渡劫,有何逍遥一说。”
  南藤自桌上拿了茶壶,倒了杯茶浅喝了一口,道:“小阿禄,好歹你曾是个帝星,此番众人皆瞒着你,我确是看不下去了。”
  帝星?阿禄听这两个字脑中轰然一声,没了思绪。
  这南藤是吃错药了?若说自己当真有什么前身,那也不过是天上荷塘里的一株草罢了,再珍贵那也是一株草,若是这都能做帝星的话,那四方帝星也忒不值钱了些……
  她好不容易找回了几缕魂,结结巴巴对南藤,道:“殿下,您这是酒醉了,还是烦闷了,非要拿司禄寻开心?这东胜神洲的帝星,不过四个罢了,哪里还多出那么一个?”
  南藤托着下巴,长叹了口气。
  阿禄因着他这一叹,莫名抽了抽眉心。
  半晌,他又是一声长叹,如烟如雾的眸中闪过几许黯然,道:“当年天地初开,设下四方帝星,方才有四洲的平稳,如今三星独立已有十万年。十万年,鬼界迦南氏大军早已抵挡不住混沌妖魔的频繁进犯,妖界因临着妖魔一族的领地,也早已苦不堪言。”
  阿禄颔首,虽不过成仙万年,她却也偶听嫦娥提及此事。
  不过,于她这等只司掌凡尘的仙姬,自是离得极远……
  南藤叹了又叹,终是起了身,袖卷几许冷风,对阿禄,道:“随我出去走走吧。”阿禄不明白他为何说到一半,忽出此言,只点了点头,随他出了门。
  此时正是深夜,南藤招了个雾障将二人拢住,不知何时起脚,亦不知何时落脚。
  阿禄双眼蒙在迷雾中,只一路惴惴着。
  直到……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司命见过鬼帝。”
  答话的人声色有些沧桑,道:“迦南司,你想必已收到了迦南氏的家书。迦南氏此战极为惨烈,仅余下半数家臣,迦南青楚于战中失踪,尚不知生死。”
  司命停顿片刻,才郑重道:“迦南司已知晓。”
  此时,他再不自称司命,而是迦南司。
  原来……他不止是苏合香,是司命星君,还是如今鬼界三大贵族之首的迦南氏族之人……迦南司,迦南司,不知为何这三个字就在心中盘旋反复,似曾相识。
  仿似曾有人说:“即便他舍弃鬼籍,却仍是鬼界百万年来最富盛名的将军。当年剿灭娄间叛贼,他一人带五千骑,一夜绞杀七万娄间叛兵。那夜,背对百万敌军,他自袖手而立——那是迦南司才有的霸气——”
  ……
  那鬼帝接着道:“我自知当年你自弃鬼籍,是为了寻回那九生九死草,为太子还上相救一命的前债,如今太子已时日无多,但鬼界仍在,而且必须继续下去。”
  阿禄心跳的越发快,似还有人说过:“十万年前你是蓬莱千里荷塘中的九生九死草,七千年后为聚满三魂七魄而降生凡间历经轮回,每一日的喜怒哀乐,我都于司命殿持笔而记。”
  ……
  司命敛声,道:“臣知罪。”
  鬼帝似有不忍,道“自天地混沌初开,鬼界初成时,迦南氏便已存在。你的家族英雄倍出,历代忠君护国,名扬宇内,”他停了片刻,方才沉声道,“迦南司,你虽已修成仙身,却仍是迦南一族的王,仍是我鬼族的迦南王——”
  这一句,如九天惊雷,终是撼醒了尘落的记忆……
  只是当前尘往事涌来,却是酸楚过身,腐心蚀骨……
  “阿禄,我从与你相识起,便是逆命而行——”
  原来,这所谓的逆命,是违背了三界轮回,去全了兄弟的前债。
  “阿禄,早在你我天界相识前,我便已心中有你。”
  原来,十万年前我不过是一株无情无性的仙草,你却为了相柳舍弃鬼籍,上天来寻。
  “只这一次,迦南司许你个有今日无明日的人,你可甘愿?”
  原来,那万年的相守,这人世的执着不过是自己一心痴恋,相许的有今生无来世的迦南司……不过仍是鬼界那个驰骋千里沙场的迦南王……
  一滴,又一滴,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掉落于地上。
  她哀然合了眼帘,再无力自脑中翻出更多的回忆。
  这尘世,浓情了谁,眷恋了谁,终归皆不是自己……
  悠然一声长叹,南藤眸中的遗憾一闪而逝,只淡而又淡地自唇齿中说出了一句话:
  “承天,你还在执着什么?”
  天界的承天
  四方帝星皆有自己的宫殿,于九天云端最高处,据说哪怕是侍奉帝星的,亦是仙中之仙。
  这四大宫殿内,却有两处常年无主,自是因长生帝君与承天帝妃长年居于蓬莱仙岛,闲散的惯了。待出了长生帝君那档子事儿,承天帝妃更不可能再于仙界露面,帝妃损失的颜面,整个天庭也担当不得……
  不过,此时承天殿中却是宫灯三千,仙人纷走。
  承天帝妃,远走普陀十万年的承天帝妃终是回来了。
  承天帝妃执掌天地万物,既已归仙位,正该是万芳齐贺,只是因她独爱杏花,天界万数杏花齐放,落如飞雪。一时间连天帝料理政事时,都能见各方仙人肩落白瓣,自带馨香。
  如今,承天就踩着落雪般的花瓣,推门走入了汤池殿。
  伸手将白玉的发簪取下,黛色长发倾泻而下,那眼依旧如新月一般,却淡淡地浮上了一层风尘。她走到玉白石阶前,褪下长衫,走下了浴池,而她身后的两个女子,一个黄衫的是面露喜色,另一个青衣的虽是神色清冷,却也欣然。
  沉寂了十万年的承天殿,终是有了灯火,而他们这一干始终守候的人,被天界一干仙人嘲笑讽刺了十万年,也终是要扬眉吐气了。
  承天自水中埋了良久,哗啦一声清响,方才伸出头长出了一口气:“凌华,报吧。”
  黄衫女子上前一步,笑道:“帝妃是要先听哪一出,是鬼界太子的,还是长生帝君的?”
  承天斜扫了她一眼,道:“不过十万年未见,倒变得没规没矩了?”她伸出手臂,拈起身前随流水飘过的桂花,道,“都是一处度劫,先说哪个不都一样?”
  “帝妃这就错怪了,”凌华眼弯弯,道,“虽是一处度劫,却也有先后轻重一说,不以输赢论英雄——”她话未说完,身侧青衣女子便冷冷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看的凌华抖了一抖,方才想起承天问的话,咳了一声,继续道:“长生帝君留人间一曲兰陵入阵,死于皇室争斗,相柳携良姜一统天下,良姜病逝前,那鬼界太子忽地醉生梦死后妃无数,良姜含恨而死,他们这一情劫也算是过了——”
  承天嗯了一声,没再继续问下去。
  凡尘百年不过寥寥数语,如今一场场晃过,也不过镜花水月罢了。
  长生帝君依旧是四方帝星之首,统领仙界凡尘,相柳依旧去做他的鬼界太子,筹谋天下太平,良姜终是过了金玉良缘,荣登佛道。
  而他呢?
  ……
  承天打了个哈欠,倦倦地伸了伸手臂,趴在池岸边,睡着了。
  凌月和那青衣女子对视一眼,退出汤池殿,掩上了殿门,急匆匆沿着飞檐走廊去了正殿。帝妃真是半分也没有变,方才还想着她终是改邪归正,正心天下万物了,还没有摆出一刻的正经,便又睡了……
  哎……正殿中尚还坐着南斗六星君,不对,该是四星君了,如今少了司命与司禄两职,足够众仙人头疼的,可帝妃她却没有过问半分……
  凌月入内时,度厄星君正逗着今儿新奉上来的鹦鹉,一旁延寿星君小手认真捧着个本子,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余下两个不大有正经差事的星君则规规矩矩地坐着,摇摇欲睡的模样。
  凌月清了清嗓子,延寿方才抬了眼,慌忙将本子揣进怀里,起身软软道:“帝妃可是要见我们了?”他肉呼呼的小脸儿极为喜气,倒真是应了延寿的仙职。
  他问的这般认真,凌华倒不晓得如何说了,倒是那清冷的青衣女子替她开了口:“帝妃方才入殿,正有不少尘折要看,今日怕没有时间见四位星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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