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避开朱元璋的目光不出声,不出声便是反对,朱元璋明白。
朱元璋说:“朕并没割你们舌头啊!平日私下里长舌妇一般,这时候倒哑了。”
蓝玉以为这是邀宠良机,抢先出班奏道:“臣以为燕王仪表堂堂,有雄才大略,有当今皇上之风,堪立为太子。”
他的话引起了更多的议论,嗡嗡声四起。
朱元璋说:“这很奇怪呀!你是太子妃的舅舅,你能不愿允?立为太孙吗?你是在猜度朕的心思讨朕喜欢?”
蓝玉说:“从情上讲,臣与允?更近,可从理上讲,觉得还是立燕王为宜,这是从社稷考虑的,岂敢有私?”
朱元璋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使蓝玉颇为得意。
刘三吾突然大声说:“不可,万万不可。”
所有的人似乎为之一震,全都抬头看他。朱元璋说:“你有何主张?”
刘三吾说,皇孙世嫡承统,这是礼制所定,岂能随心所欲更改?
朱元璋脸上颇有不悦之色,说,社稷不幸,太子突然亡故,朕并不是不知礼法,但太子的儿子允?太年轻,不谙事,还是立一个文武兼备的皇子为好,可安天下、造福于民。坦坦翁既知朕的心思,却又违朕意,是何道理?
刘三吾雄辩地说,皇孙已成年,不是幼童。古往今来,两三岁登极的帝王并不少见,没听说一定要找个大的。皇孙又是太子正妃所生,嫡孙承继大统,古今通理,如果立燕王为太子,那把秦王、晋王置于何地?不是废长立幼吗?这是隐患,皇家大忌,他劝皇上不可不三思。
朱元璋说:“坦坦翁到底是坦坦翁。朕已醒悟过来,就立允?为皇太孙吧。”大家没想到朱元璋转得这么快。但总是合了礼仪,避免了非议。
徐达等人都忙说:“这样最好。”汤和也说:“这是社稷万民之福。”
朱元璋斥道:“方才你们这些话都哪儿去了!”众卿虽不敢搭言,一场危机总算过去了。好多人才知道,这才是朱元璋本意,最窝囊的是蓝玉。
朱元璋说:“各位爱卿忧虑的,朕也不是没想过,朕打算请人编篡一部《永鉴录》,把历代宗室里各王谋反的事写进去,颁赐给诸王,以为警戒。”
徐达说:“这样,国家幸甚,内乱比外侮更伤国本啊。”
三
由刘三吾主持编撰的《永鉴录》很快成书了,送到皇上手中,朱元璋为《永鉴录》题上了书名。
郭宁莲看了看这部书,认为多余,咱家的子弟不会这样自相残杀的。
朱元璋说:“水不来先筑坝,总有好处的。”
郭宁莲见案上有一本翻开的书,行间画满了红杠、眉脚处是密密麻麻的批语,就问:“皇上看什么书,这么用心批注,皇上年事已高,别过于劳累才好。”
朱元璋掩饰地把那部书移开,用另一本书盖住,郭宁莲偏偏又抽了出来,朱元璋的脸色登时变了,吼了一声:“放下,朕准许你看了吗?”
郭宁莲啪的扔下:“这是什么禁书吗?”只有她敢跟朱元璋对着发脾气。
朱元璋又缓和下来,说:“朕不是对你。这是朕下令销毁的一本书。”
郭宁莲道:“不就是一本书吗?能怎么样?比造反还可怕?况且皇上说过,天下没有无用的书,展卷有益呀。”
朱元璋无奈地告诉她,这个不同,这是一部从头到尾骂他朱元璋的书,在这部书中,他成了杀功臣,夺民女……总之,是暴君。书里说,每天大臣上朝都得跟家人诀别一次,因为上了朝能不能回来,谁也心中没底,只要洪武皇帝的玉带向下一耷拉,就要杀人了。
郭宁莲道:“这是什么人,这样阴损啊!啊,我猜到了,定是胡惟庸奸党的漏网之人。”
“还真不是。”朱元璋说,这人叫李醒芳,失踪多年了。朱元璋一直在找他,他不知躲到哪里去写书抨击皇上。
“他不是为皇上画御影的画师吗?”郭宁莲想起来了。不过她不解,他为什么这么恨皇上?事出有因吧。
朱元璋不想道出隐情,只是说:“文人嘛,有几个有德行的!朕何尝亏待过他。”
郭宁莲说:“和楚方玉有关吧?我早听说了,楚方玉和他是青梅竹马,又是文友,她后来的结局,大家心里都有数。”她又揭了老底。
朱元璋说:“我都老了,还说这些千年谷子万年糠的干什么?”
郭宁莲趁机进言:“皇上年纪大了,宜多静养。我冷眼看,掳来的元太子妃不是个安分的人,在后宫乱窜,不懂礼仪,还抱怨你至今不封她为妃嫔。”
朱元璋说:“她不懂礼仪,你教教她嘛,你是六宫之主呀!再说,她是外族人,你也用不着用咱们的一套来约束她。”
郭宁莲说:“我怕又是一个达兰,狼肉终究是不能贴到——”说到这里忽然打住,自己忍不住笑了。
朱元璋也笑了:“好啊,你敢骂朕是狗?”
“我什么时候骂了?”郭宁莲说,“是皇上自己骂出来的。”
朱元璋说:“民间这句话朕听过,狼肉贴不到狗身上。”
郭宁莲说:“这只是个比喻。”停了一下,她又问那个写坏书的李醒芳抓住了吗?
“我抓住他要碎尸万段。”朱元璋恨恨地说,“朕给过他赦免终生的丹书铁券,他却恩将仇报。朕已在全国撒下天罗地网,给他刻书的、印书的、卖书的,已抓起几百人了,他终有落网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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