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七将一坛千年蛇骨酒放在桌上,司命星君正襟危坐地咽下一口唾沫,摆了摆手:“蛇君,天条法规如此,你来多少次,我也不能把千世镜借给你看。”
夜七笑得春风和煦,将酒坛上蜜蜡封住的盖子揭开,顿时满室漾起浓郁醉人的陈年酒香,司命板起的脸霎时舒展开来,不自觉地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夜七笑道:“星君误会了,此次前来只是想与星君共享佳酿罢了,夜七知晓星君好杯中物,品尽天下美酒,这尘封万年的蛇骨酒不禁活血养气,更是滋味无双,千年难得一见的珍品,只有星君才能不负个中滋味。”
司命星君闻言不语,只起身步入内室。夜七皱眉,这样的杀手锏一出,却还不能成事?
稍时,听得内室乒乒乓乓一通乱想,司命星君大步迈出,手里托着两只光洁莹透的红玉酒杯,素来冷清刻板的脸此时眉飞色舞,兴致勃勃道:“这样好的蛇骨酒自然要配我压箱底的凤血杯才是!”
夜七展眉一笑,应和道:“正是,正是。”
入手升温的凤血杯里斟满碧玉色的酒液,司命星君一杯缓缓入口,凉薄的眸子里满是赞叹,夜七提腕又为他满上一杯,一来二去,大半壶老酒入了司命的腹中,夜七面前那一杯却是一滴未动。
司命神色迷离地又灌下一杯,含含糊糊道:“蛇君,你我相交多年,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放弃的,这千世镜说重要也不算什么稀世珍宝,不过就是一面能看天下世人运程过往的镜子,可若是被人篡改分毫,那世间诸多人事或许就会随之波动……”
夜七淡然一哂:“我怎会令你为难,不过是想一窥些许前尘往事,断断不会修改他人命数。”
司命满足地打了个酒嗝,歪下身子伏倒在桌上,喃喃自语道:“酒劲儿太大,本君晕得很,蛇君自便罢。”
夜七轻手轻脚步入内室,迎面的桌案上静静躺着一面古铜圆镜。夜七深吸一口气,挥掌拂过镜面,顿时镜中波纹四起,渐渐浮现一个青衣身影。
青衣的女子跪在灵青山蛇君洞府门外已有三日三夜,倾盆而下的大雨将她原本绾起的发髻打得散乱。紧阖了三天的大门终于在这个雷声渐近的傍晚向她打开。
藏青衣袍的男子举着一柄十二骨油纸伞踏出来,低头看着蓬头垢面的娇弱女子,冷声道:“我早已说过,渡劫之时所有事故因由一笔勾销,你如此苦苦缠着我究竟是何打算!”
青衣的女子双掌撑在泥泞的土地上,白皙的手指被粗粒的碎石磨得血痕累累,她努力平复着因寒冷的雨水而颤抖不停的身体,僵硬地叩了三下头,喑哑的声音虔诚道:“青音只想拜入蛇君门下侍候左右。”
“绝无可能!”男人毫无挽回余地的拒绝更甚过急速坠落的雨滴:“你看清楚,我不是你的姐姐白素贞,那一世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于我而言不过是黄粱一梦,你若执着于此,也只能庸人自扰。”说罢转身欲走。
青衣女子惶恐不及地矢口否认:“不!青音自然知道蛇君是蛇君,姐姐是姐姐,可不论是姐姐还是蛇君,对青音来说都是想要一生相随的人,求蛇君成全,为奴为婢做牛做马在所不惜!”说罢,又叩了三个结实的响头。
男子背对着她,沉默良久,淡然的声音透过磅礴厚重的雨幕传来:“何苦至此?”
“我只是心甘情愿。”青音低着头,瑟瑟发抖却坚定不移地回答。
藏青莽纹的皂靴踩碎雨水成积的水洼,击打在身体上已经麻木到习惯的豆大雨滴被隔绝开来,头顶抛下一个声音,让她眼中翻起滔天骇浪:“如你所愿。”
泪水和着额头的血迹滑落进噏动的嘴角,苦涩又腥甜的味道,却是青音铭记了一生的滋味。
夜七捏了捏左手指骨,凝神谛听片刻,觉出四周依旧毫无声息之后,又拂过镜面。
青音立在堂下,臻首微垂,仔细听着藏青衣袍男子的吩咐:“你一步不离地跟着他们,若有紧要情况,便以我们约好的信号示意。”
青音不自觉地将手掌捏成拳,谨慎问道:“主人为何不让青音随您一道?此行凶险万分,青音愿助主人一臂之力。”
“她说的没错。”一个干瘦的中年男子从乌木屏风后走出来,“你要潜出魔界再带暗卫进来接应我们确实更为艰难,多带一个人帮手我也放心。”
蛇君淡淡一笑,垂下眼盯着黄梨木的雕花案几,道:“自从你打算来魔界抢这个亲开始,我们一干命数皆是死生各半,危险与否我早已置之度外,我若是不把她留在你身边,你哪怕命悬一线也不会向我求救,不是么?”
中年男子抿唇不语。
蛇君拂袖起身,定定看着他道:“我方才去瞧过她了,迷迷糊糊,吃得下睡得着,你不必忧心。”又踏前几步,逼近那男子,俯视他蜡黄的面孔低低问道:“你只是不想看着自己的徒弟送死,对不对?”
青音难过地看着蛇君执着认真的侧脸,可直到那男人几不可见地点下了头,青音皱起的眉头也并没有如同蛇君一般舒展开来。
清瘦挺拔的背影转瞬消失在视野中,青音难以自制地突兀道:“你不要骗他。”
干瘦的男人审视的目光好像要挖空她的心脏,而她还是毫不退却地死死迎向他。最终,男人放弃地转身,温和的语气一如他的姓名:“至少现在,我认为我没有骗他。”
万事的轨迹都难以稳妥预测,何况是人心,何况是一个只为蛇君一人忠心的女人心。
青音在岩陀林沉闷的夜色中发足狂奔乱转之时,满心满眼只有魔君方才恶毒的笑意和猜测中蛇君遍布伤痕的模样。她心里向来只有蛇君一人,如何顾得上身后那两个她原本就极其厌恶的人呢。
燎原的火势将她包围之时,除了更焦虑地担忧蛇君以外,她竟然感受不到一丝灼热窒息的伤痛。青色的衣裙破破烂烂,青音跌倒在火海中痛恨自己没有足够坚定地跟随他不离,她甚至在奄奄一息之际出现了幻觉,蛇君关切的容颜终于不再是对着那个男人露出,他忧心忡忡地将她抱起在怀里,让她渐冷的身体又暖热起来,可下一刻,他吐出来的话直接将这个世上最冷的寒冰塞进她的心里,他焦急难忍地问:“他人在哪里?”
自己被抛给身后的侍卫照料,他瞬息消失在熊熊火光深处,容不得她喘上一口撕心裂肺的气再来回答他。
或许是这一刻,青音开始发觉,自己想要得到的,不仅仅是站在他身后为奴为婢的日子。
所以那个女人找上她的时候,她并没有太过挣扎,便答应了她。
女子并没有费力来掩藏自己的气息,甚至站在她身后刻意拨弄着河岸边枯败的花叶来提醒她的到来。
“灵青山冬日的景致果然不及夏日葱郁可爱。”妩媚秀丽的眉眼打量着四周的风景,轻启朱唇只讲出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魔族?”青音戒备地看着这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
“天阑今日不是作为魔族右使而来,我只不过想同你做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她笑意盈盈上前几步,又与青音隔出恰好的距离,很有眼色地先消除她心中的警戒:“这笔买卖绝不会对蛇君不利。”
青音侧过脸,继续看着渐流渐缓的河水。
天阑自顾自道:“若是温莆可以彻底消失,青音姑娘以为如何?”
青音猛然转过头,蛇族窥伺猎物时警惕狠辣的本能被激发出来:“你敢动他试试!”
天阑没有不愉之色,一双明珠似的眼眸里流淌着明明白白的尽在掌控之中的沉稳:“姑娘何需掩饰,天阑自然是知道蛇君离开了灵青山方敢前来找姑娘谈这一笔交易,我们都是女人,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青音姑娘真的甘心只在蛇君身边做一个卑微的侍女,任由蛇君被一个无情无义之人伤得体无完肤?”
青音咬紧牙根,没有回答,只是道:“温莆是他的命,伤了温莆,我也不用妄想还能继续留在他身边了。”
“姑娘不必担心,若除掉温莆这件事并非姑娘做的呢?蛇君又怎会知道?蛇君何等刚毅之人,只消经年日久,再深的心痛难过都会消磨,姑娘若是一直陪伴在蛇君身边,还愁蛇君不会另眼相待么?”
见青音垂头不语,天阑继续诱道:“姑娘只需要去京城杏善堂报个信,告诉温莆,蛇君在东陆有难,请他速去相救即可,而蛇君现下确然在东陆料理事物,姑娘并没有撒谎,只不过为了自家主子的安危求他施以援手,这件事怎样看于你都是百利无害。”
青音终于抬起来,素日秀气娇俏的脸庞换上肃穆狠戾的神色:“你确保温莆必死无疑?”
天阑展颜一笑:“他如今身受重伤,我家主人摆好阵法等他落网,温莆此次,插翅难逃!”
旋即变出一根火红尾羽,塞进青音手中,道:“机不可失,姑娘若是犹豫过久错失良机,只怕此生都难以再得到蛇君的眷顾。只要温莆向东而来,你便烧掉这支尾羽,从此高枕无忧。”
语毕,她悄无声息消失在枯黄冷清的河岸边。
青音捏紧那支火光一般耀目的尾羽,似乎又回到大火漫天的那个黑夜。从那时起便在她心底萌芽的妒忌和贪恋,在天阑的催动中,终于决定开出花朵。
我想和你在一起。
青音咬破的嘴唇滴落苦涩又腥甜的滋味。
夜七挥袖一扫,青衣女子单薄的身影从铜镜中消失。他呆呆靠在椅上阖目片刻,数月的光景竟比万年时光还要蹉跎人心,英姿风流的蛇君颓然得犹如半百老者,然而,这样的夜七始终只是昙花一现,当他睁开狭长飞扬的双眼时,眸中又闪烁着摄人心魄的精光。
走出司命星君寝宫之时天色尚早,夜七驾了个云头往西天奔去,莲台梵境瑞泽的灵气将他笼罩时,他从云头上飘飘落地,从袖中摸出一只翠□□滴的竹筒,取开盖子,微微倾倒,忽而一条手臂宽的青蛇出现在地上。
青蛇撩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看他,转身变成一名青衣女子匍匐在地上,散乱的青丝披散在肩头,明明是与方才在铜镜中所见女子一样的面容,却消瘦憔悴仿若两人。
她趴在地上叩首一下,嘶哑唤道:“主人。”
夜七负在身后的手指收紧,半晌言道:“今后,不必叫我主人了。”
青音最后一丝气力随着这句话被抽光,她却没有再如往常一般固守偏执,只是声如蚊蚋般颤巍巍应下:“是,蛇君。”
“你哄骗与我,但……”夜七别开眼,继续淡淡说道,“罢了,前尘因果难以计较,你本性不坏,我求佛祖收你入门下修行,若有造化,你自有一番前程。你我昔日情谊,一笔作罢。”
青音又拜了一拜,应道:“是,蛇君。”
夜七顿了顿,叹息一声,问她:“若你有何不情愿,也可就此离去,自生自灭。我并非你父母恩师,勉强你不得。”
青音凌乱的发丝遮挡住她遍布泪痕的脸颊,良久,没有言语。
终于,她哽声道:“一切恶果皆由青音执念所造,姐姐同许仙法海的纠葛如此,药仙今日之死亦是如此,蛇君与药仙情深义重,我心知肚明,却还是不自量力心存妄想。我以为我踏出极聪明的一步,可亲眼所见蛇君伤心欲绝心如死灰之态时,方知这一步错得厉害。恨错难返,青音自知再无面目立足蛇君身边,此后前途,皆愿听从蛇君安排。唯求蛇君日日保重,岁岁平安。”
语毕,又郑重其事叩下三个响头,如同那日她在磅礴雨天里守在他门外求他顾怜时一样。那一日,她毕生的心愿在他脚下成了真,只盼这一次,她仅剩的梦想,也能在和他不复相见的寂寥余生中实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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